雪有些大,夾雜著雨珠洋洋灑灑往下落。
風更急,吹得草木狂搖。
原本明亮的天空好似變成一汪濃墨,流轉變幻著色彩。
姜似推開窗,任由風吹進來揚起披上的雪狐皮斗篷,望著黑色天幕與漫天雨雪出神。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已經遠在南疆,只有親身經歷過才知道原來景明十九年的冬至竟是這樣的天氣。
風疾雪大尚不足奇,奇特的是這乍然如黑夜的天,也難怪京郊翠螺山上的行宮里會發生那么多事。
輕微的腳步聲走近。
“主子,窗邊風大,當心著涼。”阿蠻伸手合攏了窗子,把風關在窗外。
姜似轉過身來往桌邊走去。
阿巧立刻遞上早就準備好的熱茶。
姜似接過來,暖著被風吹涼的手。
“主子,您是不是擔心王爺了?”阿蠻心直口快問道。
姜似捧著熱茶沒說話。
阿蠻忙安慰道:“您別擔心,王爺凍不著的,我看王爺住的地方什么都齊全,還燒了地龍呢。”
“嗯,等風雪停了,讓人給王爺送些羊肉羹去。”姜似啜了一口熱茶,伸手搭在小腹上。
胎兒尚不足三個月,小腹還很平坦,可她已經能真切感受到那個小生命的存在。
姜似偶爾會想,這個孩子似乎來得太早了些。
大周的風雨才剛起,那些血腥與殘酷還掩藏在溫情和樂的面紗之下,此后才會越來越艱難。
至少這三四年內,身處皇室這個漩渦中的人別想過安穩日子。
這樣一想,便覺得很對不住這個孩子。
盡管姜似沒有開口,阿巧與阿蠻還是感受到了主子沉重的心情。
二人對視一眼。
“哎呀,小主子是不是想爹了?”阿蠻湊過去,故意哄姜似開心。
姜似收回思緒,笑了笑。
守著門口的丫鬟稟報道:“竇表姑來了。”
“請進來。”
厚厚的棉簾子掀起,打扮素凈的竇姝婉走了進來。
“王妃今日覺得如何,還犯惡心么?”竇姝婉笑著走過來,手中拿著個小籮筐。
見到竇姝婉,姜似嘴角笑意真切了些,招呼道:“外頭刮風下雪,表姑怎么這個時候過來?”
在王府住了兩個多月,二人少了一開始的生疏試探,已經很熟稔。
與人相處上,姜似并沒多少心思,秉持的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態度。
投緣便好好交往,不投緣就別浪費時間敷衍。
竇姝婉穩重知分寸,又不失聰穎,與之相處頗為自在。
“一個人在屋子里呆著還不如來王妃這里聊天做活。”竇姝婉從小籮筐里取出針線等物,開始給鞋面繡花。
小籮筐里已經有一只做好的虎頭鞋。
姜似拿起那只虎頭鞋,只覺可愛至極,贊道:“表姑好手藝。不過今日外頭黑,光線不好,還是陪我說說話吧,仔細傷了眼睛。”
阿巧眉眼靈活,聞言又點亮幾盞燈。
屋內登時亮堂起來。
“做慣了,不礙事。”竇姝婉手下不停,與姜似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話,神色一派寧靜。
姜似便在這樣自在祥和的氣氛中舒緩了心情。
遮天蔽日的墨云似乎是從城中緩緩移往城郊,翠螺山這邊的天色要比城中遲一些才黑下來。
行宮中正觥籌交錯之際,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舞姬的驚叫聲,杯盞的碰撞聲,還有重物倒地聲,種種聲音在突然不能視物的環境中交織響起,給身處黑暗的人們帶來一陣恐慌。
立在角落里的御前侍衛悄無聲息上前,把景明帝圍在中間。
哪怕陷入黑暗,這些萬里挑一的侍衛也能瞬間做出保護皇上的本能反應。
至于其他人,當然就自求多福了。
“快掌燈!”不知是誰大聲喊道。
本來就是白日,殿中一扇接一扇大窗,原本并沒掌燈。
一陣窸窸窣窣,終于有一盞燈亮了起來。
眾人終于能勉強看清彼此的臉。
這其中,甄世成臉色凝重,仿佛預感到了什么。
“皇上,您沒事吧?”無數道關切的聲音響起,掩蓋了其他動靜。
一盞接一盞燈亮起,大殿內恢復了亮堂。
景明帝端坐在原處,擺了擺手:“諸卿放心,朕無事。”
眾臣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
皇上要是出了事,那大周的天就真的變了,他們這些人百死莫辭。
皇上無事就好,無事就好。
就在眾人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一聲驚叫響起。
景明帝皺眉望過去。
康郡王神色驚慌指著地上,聲音顫抖著:“安,安郡王——”
眾人這才留意到離康郡王不遠處的地上躺著一個人,離得近的一眼就看出正是安郡王無疑。
此時安郡王一動不動躺在地上,心口處一個血窟窿,鮮血由身下慢慢向外蔓延,淹沒了落在身側的一柄匕首。
眾人不由嘩然。
景明帝坐在遠處,視線又被眾人遮擋,什么都瞧不見,急問道:“發生了何事?”
眾臣往兩旁讓開,露出里面情形。
恰在此時,外面驟然黑下來的天空重新亮起來,雖然風雪依舊,殿內卻光線大好。
景明帝眼神好,只瞧了一眼就騰地站起來,揚聲問:“安郡王怎么了?”
沒等人回答,他又喊道:“甄世成——”
甄世成越眾而出,快步走到安郡王那里俯下身去,片刻后直起身來,對景明帝道:“回稟皇上,安郡王已經死透了。”
眾臣聽得嘴角直抽。
甄世成這形容太別扭了,什么叫死透了?就不能用個委婉點的說辭嗎?
甄世成才不理會別人怎么想,補充道:“心口中刀,瞬間斃命。微臣檢查了一下匕首刺入的方向,不是自殺。”
眾臣默默翻了個白眼。
安郡王活得好好的,干嘛自殺啊。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
不先入為主判斷是查案者必須具備的能力,這些人懂個屁。
“甄愛卿,你繼續說下去。”景明帝稍稍恢復了冷靜,看都不看別人一眼,只追著甄世成問。
論拍馬屁誰都行,論破案他只信甄世成。
這份信任,甄世成自然能感受得到,壓下心中感動道:“兇手應該就是趁剛剛殿內突然黑下來時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