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所說的見識,是指位于皇宮御園西側角落里的乾西四所。
如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佝僂著脊梁蜷縮在金碧輝煌的紫禁城里的乾西四所,極是破敗,就連緊鎖的木門都殘缺斑駁,一把鐵鎖銹跡斑斑,透著歲月的滄桑與厚重。墻頭之上幾株干枯的狗尾草在寒風之中左右搖曳,起伏無常。墻面遭受風吹雨淋,蟻蝕蟲蛀,原本方正的青磚都剝離了原本的棱角,變得圓滑起來。
小太監說請月華指點一下燈籠的布置,卻引領著她,一路行至這里。
月華微微蹙了眉頭。疑惑地扭頭:“這里是什么所在,怎么這般荒涼,也不見修繕?”
這般突兀的荒涼,猶如萬花從中的一株枯樹,橫亙在萬紫千紅中,怎能不招眼?
小太監頓住腳步:“啟稟皇后娘娘,這里便是乾西四所,用不著修繕,我們也不用布置,這里是不需要張紅掛彩的,再大的喜氣也蔓延不到這里來。”
“原來這里就是乾西四所。”
月華在一進宮,便聽下面宮人說起過這個地方,她覺得離自己很遙遠。沒想到,距離自己的清秋宮也不過只是兩盞茶的路程而已,只是自己一向不愛出宮走動,竟然不知道,原來近在咫尺。小太監點點頭:“這里有些晦氣,向來無人問津,皇后娘娘還是離得遠一些為好。”
月華抬手指指門上大鎖:“見那鎖好似許久都沒有打開了,難不成里面已經沒人了?”
小太監搖搖頭,輕嗤一聲:“這里什么時候缺過人?如今這里面還有幾個老妖精,平日里瘋瘋癲癲的,沒有人愿意搭理。看守此處的婆子和侍衛只是每天從這狗洞里塞些吃食飲水進去。說來如今皇恩浩蕩,的確很久都沒有新人進去了,這正門應該便一直落著鎖。”
“老妖精?”月華不明白這是什么稱呼。
小太監自知有些失言:“這里面關著的只有幾位先帝的妃子,還有位仁帝年間的太妃,熬了許多年,年歲都有些大了。”
月華暗自思忖,若是太妃的話,總共也就是四五十歲左右光景,算不得多老,若是仁帝年間的妃子,便是太皇太后那時冊封的宮人了,估計被打入這冷宮里最少也要三十余年,能在這樣凄涼的環境里生存下來,沒有被疾病奪走性命,沒有被寂寞和苦難摧毀生存下來的意志,的確是活成了“老妖精”。
想來應該都是當初受盡恩寵,一時風光無限的主兒,只是大浪淘沙,這皇宮里最終能夠生存下來的,只有一人。幸運的,誕下皇子,后半生能夠有個依靠,得個太妃的封號。其他人緊隨著先帝的駕崩,或者守皇陵,或者進入冷宮,都是茍延殘喘罷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最終的歸宿是在哪里?
月華低低地嘆一口氣,眸中難免流露出凄涼的感懷。
小太監雪上加霜,又加一句:“對了,當初佯稱自己身懷龍種,想偷龍轉鳳的賢嬪也是被關在這里,只是早就瘋瘋癲癲的,不識得自己了。”
月華轉頭去看那扇斑駁的門,四處透著亮光,好像腐朽得早已不堪一擊,輕輕一推,便可以支離破碎。門上多半人高的地方有一個巴掌大小的洞,隱約可以看到門后的院子,廊柱,和結滿蛛網的窗戶。
她忍不住有些好奇,慢慢地走近兩步,想從那里,探知里面的景象。
月華微瞇了一只眼,前傾了身子,向里面窺探。只見眼前一晃,一只渾濁的瞳孔,圓睜猶如銅鈴,也扒著里面的縫隙,向著外面望過來,兩張臉,隔了一層門板,似乎呼吸可聞。
月華驚恐地向著身后”噔噔“后退兩步,差點就跌坐在地上,她被嚇著了。
里面傳出一聲”桀桀“怪笑,凄厲如夜梟,還頑皮地向著她眨眨眼睛,眼尾橫生的皺紋里藏滿了黑色的污泥:“你想進來么?本宮放你進來。”
月華不由自主地搖搖頭,滿臉驚恐。
里面的人好像很頹喪,懊惱地嘟囔道:“已經很久都沒有人進來陪本宮了,難道那老妖婆都直接將她們丟去安樂堂了嗎?皇上呢,皇上在哪里,難道就放任那老妖婆害人?”
月華聽她說話那樣落寞,心里又忍不住生出憐憫,想開言安慰兩句。
身后的小太監慌忙上前一步,勸慰月華:“皇后娘娘不要搭理她便是,她已經是失心瘋了。”
“你說誰瘋了!你說誰瘋了?”里面的人突然便激動起來,歇斯底里一般,臉一晃,那圓孔里露出一排焦黃的牙齒:“你才是瘋子,本宮乃是皇上最寵愛的瑤妃,你們敢胡說八道,本宮將你們全都拉出去殺了,大卸八塊!”
木門被激烈地搖晃起來,搖搖欲墜,混合著鎖鏈被扯動的“嘩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