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若來清秋宮里的第四天,懷恩過來跟月華說話解悶,對于泠妃仍舊能安然逃過此劫一事義憤填膺。并且告訴月華,太后昨(日rì)去椒房(殿diàn)里將泠妃好生訓斥了一通。
檀若親手奉茶,懷恩接過來,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娘娘這里又添了新人了?”
月華也不隱瞞“玉書那丫頭大大咧咧的,就添了個心細一點的丫頭,年歲大點穩當,也粗略懂些醫術。”
檀若沖著懷恩福福(身shēn)子“見過蘭婕妤。”
懷恩自懷里摸出兩個銀錁子,遞給檀若“見面禮,皇后這里我常來常往,以后免不得要經常勞煩你。”
檀若低著頭,謝過賞賜,愣怔了片刻,方才轉(身shēn)回到月華(身shēn)后,面色有些古怪。
懷恩渾不在意,立即又嘰嘰喳喳地說起泠妃來,眉飛色舞“聽說她這些時(日rì)飯食也吃不下去,氣怒的時候,摔了不少的盤盞,然后昨(日rì)里,皇上吩咐,尋宮外的能工巧匠專門給她打造了一(套tào)鐵飯碗,將她氣得簡直暴跳如雷,掀了桌子。”
懷恩描述得繪聲繪色,月華也忍不住笑笑“換做是誰也要氣慘了。”
“可不就是,看她以后還能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不可一世。”懷恩滿臉不屑。
檀若在月華(身shēn)后輕輕地拽月華的衣袖,沖著月華悄生使了一個眼色。
月華立即會意“你先坐著,我內膳房里做了兩樣點心,我去看看好了沒有,你倒是有口福呢。”
懷恩忙站起(身shēn)來“哪能勞動娘娘大駕,懷恩去跑腿兒就好。”
月華摁住她“這是我新學的手藝,你未必知道火候呢。”
懷恩笑得眉眼彎彎“果真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懷恩恭敬不如從命。”
月華出了暖閣,檀若跟隨在她的(身shēn)后。
走到內膳房里,屏退了旁邊閑人,月華問“你暗中拽我,可是有什么話說?”
檀若立即神色一凜,鄭重其事地對月華道“皇后娘娘,這位蘭婕妤怕是心懷不軌,您以后盡量要遠離她。”
月華對于檀若這兩(日rì)不時冒出的驚人之語已經見怪不怪,但是說懷恩居心叵測,卻是出乎意料。
“為什么?”
檀若并不太懂宮里這些彎彎繞繞,說話直來直去“因為,蘭婕妤(身shēn)上有牛膝散的味道。”
“牛膝散?什么意思?”月華有些驚詫。
“牛膝散出自太平圣惠方,以牛膝、當歸、桂心,川普消等藥材合成,可醫治下焦淤血,胞衣不出等。”
月華瞬間變了臉色,醒悟到檀若話里的含義“你的意思是說,可以引起流產是嗎?”
檀若篤定地點頭“奴婢唯恐她再趁檀若不備,或者支開我,偷偷下毒,對娘娘不利,所以只能冒犯娘娘,趕緊提醒一聲。”
月華難以置信地搖搖頭“懷恩(身shēn)上怎么會有這種藥的氣味?你確定?”
檀若再次點點頭“檀若出生在醫學世家,自幼時起就可以聞香辨藥。這牛膝散原本氣味不大,但是好像是混合了黃酒,再借由體溫蒸騰揮發而出,縱然是蘭婕妤(身shēn)上有脂粉氣味掩蓋,檀若離得近了,一樣可以分辨得出來。”
月華一時間愣怔住了,如今宮里只有自己有孕,懷恩碰觸這藥做什么?她來自己這里說話,為何還要貼(身shēn)帶著?難怪檀若疑心。
而且,她不相信,懷恩會對自己有這樣歹毒的心思。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月華自言自語“懷恩與我一向(情qíng)同姐妹,她的(性性)子淡泊,向來不愿爭強好勝,怎么會對我下毒手?我記得她的月事不準,每次來都痛得死去活來的,這牛膝散是不是也治此疾?”
檀若聽聞月華解釋,也有些不太確定了“牛膝草的功效倒是的確可以通經活血,但是按照方子制成牛膝散,治療月事可就牽強附會了。”
月華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這便是了,我不相信她會有什么叵測的心思,不若就親自問問她,看她如何解釋再做定奪。”
言罷讓檀若自小廚房籠屜里端了點心,一同返回暖閣里,依舊若無其事地同懷恩說話。
從(日rì)常吃食聊到胎兒,從胎兒聊到(身shēn)子的反應,話題逐漸隱秘起來。
月華趁機佯作無意間提及懷恩月事“我記得你每次來癸水的時候都難受,如今調養得如何了?”
懷恩面上一紅“太醫跟前也覺得難以啟齒,左右就是按照原來的方子吃著藥,也不見什么效果。這都是以前我冷寒的天氣里做事落下的病根。”
月華抬臉看一眼檀若“你看看我這記(性性),檀若是懂醫術的,尤其是咱們婦道人家的毛病。不若就讓檀若給你診診脈,開個方子。你有哪里不適就盡管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也好對癥。”
懷恩慌忙推拒“不用不用,早已經習慣了,無所謂的。”
月華“噗嗤”一笑“看你說的,這生病還能習慣?快些聽話,別讓我擔心。”
懷恩無奈,伸出一截白玉一樣的藕臂,檀若上前,伸指輕觸,問及(日rì)常癥狀,懷恩輕描淡寫地道“哪有皇后娘娘說得那般嚴重,只不過就是宮寒,每次癸水來的時候,都要疼上多半(日rì)。”
檀若也點點頭“脈象上來說,倒是無礙的,并無什么瘀滯。”
懷恩收起胳膊“就說嘛,大驚小怪了。”
檀若提著鼻子輕嗅“蘭婕妤可是在喝牛膝散調理?”
懷恩明顯一愣,有些許驚慌“沒有啊?”
檀若一針見血道“那婕妤的(身shēn)上為何會有這樣大的牛膝散的味道?貌似還有黃酒味,與您的(身shēn)子可不對癥。而且,這牛膝散可是用來墮胎化淤的,久服會傷(身shēn),這是哪個太醫開的糊涂方子?”
懷恩的手緊緊地攥著袖口,有輕微顫抖,指尖都開始泛白,一臉慌亂,啞口無言。
月華見懷恩神色不對,心里也是“咯噔”一聲,嚴肅地問道“懷恩,怎么回事?”
懷恩看了檀若一眼,(欲yù)言又止。
月華對檀若揮揮手“檀若,你下去吧。”
檀若猶豫了片刻,然后退下去。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懷恩一咬牙,沉聲道“那個丫頭說的不錯,娘娘,懷恩(身shēn)上的確有牛膝散。”
她應答得這樣痛快,毫不遮掩避諱,倒是令月華有些出乎意料。
“什么?你用它做什么?”
懷恩站起(身shēn)來,不說話,卻抬起手來,開始慢慢地解腰帶。
月華莫名其妙,緊盯著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衣服一層層解開,露出最里面緋色的肚兜來。懷恩撩開肚兜,白皙如雪的小腹上沾了一小塊四方膏藥,正在肚臍的位置。
懷恩抬手就將那藥膏揭了下來,露出渾圓精致的肚臍“娘娘自己看吧。”
月華定睛一看,在懷恩的肚臍里,竟然藏著一粒黑色的小藥丸,在她如瓷緊繃的小腹上,特別顯眼。
“這,這是什么意思?”
懷恩慢條斯理地將衣服又一層層穿好,系好腰帶,然后“噗通”跪在了月華跟前。
“懷恩有罪,懇請娘娘降罪。”
月華愈加莫名其妙“你實話實說就是,這用藥又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qíng),能有什么罪過可言?”
懷恩默然不語,只是跪在地上連連叩首,“梆梆”有聲,將白皙的額頭磕得一塊青紫。
月華著急地催促道“快些起來,有什么話你說就是。”
懷恩緊咬著下唇,早已經濕了眼眶,聽月華這樣一說,眼淚忍不住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地滾落下來“懷恩犯了欺君之罪,罪責難逃,不敢平(身shēn)。”
“究竟怎么回事,你倒是說啊!”
懷恩咬咬下唇“懷恩肚臍里藏的,的確就是牛膝散,但是并無加害娘娘之意。”
“為什么?!”
“因為,懷恩不想為皇上延續子嗣,所以用了這個蠢笨的方法。我看了典籍記載,說是女子癸水來潮前十四五(日rì),用牛膝散混合黃酒封在肚臍位置,可以預防有孕。”
懷恩所說的話每一個字都令月華感到震驚“我想知道原因。你是知道的,能夠育有龍子是宮里每一個女人都夢寐以求的,這可是后半生的依靠。你這樣做,總是要有一個可以令人心悅誠服的理由。”
懷恩還未開口,就已經先哽咽住了,泫然(欲yù)泣。
她一咬牙“既然娘娘一再追問,懷恩便如實說了吧。因為,懷恩另外有心上人。”
“是誰?”月華這次愈加驚駭,慌張地看了一眼(殿diàn)門“你如何這樣大膽,這可是死罪!”
懷恩淡然一笑,整張臉都籠罩在極柔和極圣潔的光暈里,這是月華從來沒有在懷恩的臉上看見過的。
所以,懷恩還未開口,月華就已經先行信了。因為,她可以確定,懷恩定然是不(愛ài)陌孤寒的。她在陌孤寒面前,大多數時候都是低垂著頭,即便是笑起來都有些牽強,更遑論是這般如醉如癡的神采?
“其實與其說是心上人,倒是還不如說是神。因為懷恩也不知道他的(身shēn)份,不過一直奉若神明一般,放在心里念念不忘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