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錦眨了眨眼睛,看著皇太后,一時沒有說話。
她剛才那么長的一番話,皇太后給她的回應特別簡短,短到把她說的話都帶過了一般。
可顧云錦知道,皇太后都聽進去了,且用她的方式表達了立場。
這叫顧云錦心里暖洋洋的。
能說出心中想說的,而聽的人又能聽進去,這是很幸福的事情。
顧云錦口里含著糖,品了品,道:“您這兒炭火熱乎,又收在引枕下,糖都有些化了。”
“可不是,”皇太后也含了一顆,道,“不吃完,天熱了遲早化開,偏偏一個兩個的都不許哀家多吃,愁死哀家了!”
顧云錦莞爾。
先前的話題就此帶過了,皇太后也不提,隔了會兒烏太醫回來復命,她便問了孫仕的身體。
孫仕有些輕咳,但并無大礙,就是小娃兒認床,突然換了地方,還沒有適應過來。
皇太后心里有數了。
顧云錦依舊陪著用了午膳,待皇太后午歇時退出了慈心宮。
皇太后躺在床上,讓向嬤嬤替她按腿,瞇著眼睛道:“云錦丫頭啊,聰明是聰明,自個兒也有想法,不是個別人說什么她就應什么的。”
向嬤嬤手上控制著勁道,笑道:“皇太后,小公爺夫人原就不是讓人搓扁揉圓的性子,真是個軟面團,能在萬壽園里迎面就給衛國公府二姑娘一個耳刮子嗎?”
皇太后道:“也是,她打人也打過,砸東西也砸過,笑起來是真甜,但也一點都不軟。”
向嬤嬤又道:“要不然,小公爺怎么誰都沒有瞧上,就瞧中了這一位呢?先前說什么來著,就喜歡她打人兇。要是個軟綿綿的,別說小公爺不喜歡,皇太后您不也不喜歡嗎?”
皇太后一愣,復又大笑:“也是,什么木訥綿軟,自個兒沒半點主意,哀家身邊不缺那樣的。”
向嬤嬤聽皇太后笑了,繼續道:“不能沒有主意,但也不能主意太過了,您說呢?”
皇太后這一輩子,后宮里各種各樣的人看得太多了。
有老實到被人當槍使了都不知道的,有自作聰明、最后聰明反被聰明誤的。
性情決定結果,這話是有道理的。
也有些人,當著她的面什么都好,一出了慈心宮立刻不照說好的意思辦了。
與其陽奉陰違,皇太后更欣賞顧云錦這樣的,當面說個明明白白,好便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不是胡亂撒嬌,不是亂使性子,是考慮過后把心中所想一一言明,有她的道理,自然也會有她的堅持。
“也不辜負哀家喜歡她。”皇太后笑了起來,略略動了動腿,這按壓過了就是輕松不少。
她先前說得清楚,不是什么皇太后與臣子婦,就是外祖母與外孫媳婦,這是一家人,家里人什么話都該直白的說。
顧云錦沒有與她打馬虎眼,她又怎么會質疑外孫媳婦不好呢。
這是真的貼心,尋個貼心貼肺的不容易——夫妻之間是,長輩晚輩之間一樣是。
顧云錦回到寧國公府,聽風就來回話了。
“夫人說的那席家,”聽風壓著聲兒,道,“他家那姑娘前幾天一頂轎子抬走了,奴才打聽過了,最后是進了大殿下府里。”
顧云錦抬眸,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道:“這事兒鄰居們都知道嗎?傳開去了?”
聽風見顧云錦淡定,不由暗暗想,難怪當日夫人會問席家是否與權貴有往來,這一說一個準,可見是早就聽了些風聲的,估摸著就是那天在宮里時得知的。
“不曾傳開,席家人都瞞著,只說是送去給富貴人家做小,”聽風答道,“鄰居們都在猜,席家大郎還未娶親,是不是為了娶兒媳婦就把女兒送去做小換銀錢了。”
拿女兒婆家給的聘禮,再給兒子娶妻,這種法子在窮苦人家不是稀罕事兒。
但尋常通當戶對的嫁娶,婆家送來的聘禮不見得多,而娘家為了多收銀子,男方的狀況就要斟酌了。
歲數太大的鰥夫、缺胳膊斷腿的、有錢人家已經有四房五房六房小妾的……
總歸傳揚開去,娘家臉上要沒光的。
席家越是隱瞞,鄰居們越愛猜,越覺得這家人沒臉說、見不得光。
席家婆子那潑辣性子,嘴上向來不吃虧,這回也當了啞巴,讓鄰居們更覺得可疑。
“猜得很是難聽,”聽風道,“也虧得您早就吩咐了,奴才一直有盯著,要不然人抬出了胡同,都不知道哪兒尋去,鄰居們猜得太偏了。大殿下也謹慎,先抬進了城南的一宅子,等了兩天,才又一輛馬車入了大殿下的府邸。”
顧云錦頷首:“席家嘴巴閉得緊,應當是大殿下的意思。”
大皇子妃還病著,大皇子這時候收人進府,若是傳開去,并不好聽。
也不知道那席嬌兒是怎么說服的孫祈,讓孫祈在這個當口上接她入府。
還是說,大皇子妃生病,原就跟這一樁有些關系?
不止是顧云錦這么猜,宮里得了消息的陶昭儀也是這么想的。
陶昭儀的人一直留心著孫祈府邸的外頭,看到了那輛馬車入府,但車上的到底是何許人,他們沒有打聽出來。
“一聲不吭就接進府,可見不是什么好出身,哪家的官家女都不會這么不講究,”陶昭儀哼了聲,道,“到底是什么來歷?民女?”
底下人答不上來:“大殿下很謹慎,那車把式嘴巴也緊,看這樣子,不是大殿下心血來潮、臨時起意的。”
“怕是早就好上了,”陶昭儀啐了一口,“我看啊,祈兒媳婦不是日夜操勞累的,是叫祈兒給氣的吧?祈兒身邊也不是沒有旁人,她按說不至于拎不清,可能還是在那女子的身份上,未必是尋常民女,指不定出身讓祈兒媳婦臉上過不去了吧?”
底下人會意,道:“那奴才們再打聽打聽。”
教坊樂伶、煙花女子、江南瘦馬……
陶昭儀的人還是尋錯了路,愣是沒有往脫了奴籍的民女身上想,又怎么會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