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兄?”
謝吟月怕驚動一般,輕喚他。
然她發現那眼珠不動了,頓時失聲痛哭。
痛哭了幾聲,便站起身來,對方初大喊道:“你們逼死他了,這下滿意了?這下滿意了?”又轉向韓希夷。
方初緊閉著嘴,沉默不語。
死者為大,他不和謝吟月計較。
但他心里卻沒有半點愧疚。
沒有人逼曾少爺死,是他自己要死。
清啞一個弱女子,比他遭受艱難百倍,卻從未絕望輕生;夏流星從云端跌落,都被流放了,也沒有放棄生命;還有衛昭,此刻不知躲在那個角落里發奮呢,曾少爺經歷這點打擊就自殺,謝吟月指責是他們逼迫的,難道說別人就只能任人欺辱?
剛想到這,謝吟月站了起來,脊背挺直。
她再沒有流淚,只剩面上一道道淚痕。
她先看一眼方初,又看向韓希夷,然后又把目光轉回來,盯著方初道:“當初,你們滿口道義和道理,勸我不要對付郭家。你們呢?你們現在正在做的又是什么?你們用的手段,只有比我更狠辣十倍百倍!曾家毀了,人也給你們逼死了。你們做的都是對的?”
方初不再沉默,厲聲道:“這就是你的想法?”
謝吟月凜然道:“怎么,你又有什么高見?”
方初斷然道:“沒有高見!就是從未想到你竟如此無知可笑!你仗勢欺人的時候,卻要求別人不能還擊,無知!曾家恩將仇報,你卻怪別人不該記恨反擊,無知!你過往的年歲算是白活了!”
他不想再和她面對。指著曾少爺沖捕頭道:“帶回去!”
就算心里惱火,他也沒有掉以輕心,他還怕曾少爺假死逃遁呢。將心比心,換做他,他是不會這樣輕易放棄生命的。
捕頭沖手下揮手,幾人便向曾少爺走去。
這邊,韓希夷也惱了。
他不像方初。少有聲色俱厲的舉動;再者。有外人在場,他也不想提幾家的恩怨和他們四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只拿曾少爺來比。
他云淡風輕。仿佛閑聊般問謝吟月:“依你之見,曾少爺對郭姑娘恩將仇報、落井下石,郭姑娘如果輕生了,是她該死?再不然。郭姑娘被書生們當眾羞辱,不堪受辱輕生了。你便覺得合理了?看來,你永遠不會回頭了,也回不了!”
謝吟月被方初喝出的“無知”二字砸暈了!
緊跟著,她又聽見韓希夷一番話;忽瞥見錦繡在旁擔憂地看著自己。不禁又想起這個貼心丫鬟之前勸慰的話,三者匯聚,她仿佛從一個長長的夢中醒來。還是被驚醒的,背上冷汗涔涔。
再回味他二人說話的語氣、神態。忽然間她萬念俱灰。
她幽幽對方初道:“你走了,我想找回你。我以為你在前面,今日我方明白,原來你一直在我身后,我越發力追趕,便離你越遠。可惜,我無法回頭了。但我可以讓你從此不再煩惱。”
方初聽這話大不尋常,狐疑又警惕——
她又想干什么?
謝吟月又轉向韓希夷,道:“若不是欣賞你,若不為你的信任感動,想依賴你,也不會處心積慮地算計你了。對不起,希夷兄!!”
接著,她再轉向錦繡道:“記得把那個給他。”
說完轉身,疾走兩步,直跳下景江。
錦繡一把沒拉住,尖叫道:“姑娘——”
韓希夷愣了一瞬,緊跟著就跳了下去。
方初也愣了一瞬,然后發力順著江堤往下游跑,跑了十幾步,也縱身跳下去,風中留下他的命令,“黑風,下去!”
黑風和韓嶂都急忙帶人往下游跑,沿岸搜索。
大堤上,只有捕頭等一班衙役呆呆的站著。
隔了一會,他們才嘀嘀咕咕議論起來,忘了還有具尸體在身邊。
生在水鄉的人,少有不會游水的。
大家閨秀謝吟月就不會。
韓希夷和謝吟月先后落水,謝吟月入水即昏,被江流卷走;韓希夷只差一步,沒有抓住她,隨后奮力追趕。
方初在下游截住了謝吟月。江水沖擊力很強,幸虧韓希夷趕來了,兩人合力才將謝吟月弄到岸邊,錦繡也匆匆趕到。
韓希夷伸手在謝吟月鼻下一試,已經沒有呼吸了。
他二話不說,用手捏住謝吟月兩腮,啟開檀口,湊了上去。
方初也面色肅然,盯著韓希夷給謝吟月渡氣。
錦繡捂住嘴,不住落淚,卻不敢出一聲。
韓希夷忙了半天,謝吟月才動了。
錦繡立即叫“姑娘!姑娘!”
方初微微松了口氣,道:“給她吐水。”
韓希夷已經在幫謝吟月拍打脊背了。
因想方初如今和清啞定親了,不想他再和謝吟月牽扯上,令人誤會,遂頭也不抬對方初道:“待會我送她回去。衙門那邊你去應對。”一面又吩咐韓嶂:“速去找大夫,去謝家等候。”
韓嶂答應“是”,急忙就奔去拉馬。
方初看看那邊捕頭和衙役,道:“既這樣,我先去了。”
韓希夷“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接下來,方初經過小石橋時,回家換了衣裳,然后又去衙門配合那捕頭回稟曾少爺自殺經過,只避開了謝吟月投水一事。
等結束,他便匆匆趕往伊人坊。
他心情不太好,急著想見清啞。
才從角落里小門上了伊人坊二樓,就見清啞站在門口迎他,笑吟吟的樣子,一如往常清新,令他心凈,聚集在心頭的陰霾散去大半。
清啞在窗戶那看見他從街上來了,忙跑來迎接。
她盯著樓梯口,看著他一下一下往上“長高”,直至露出全身,不覺微笑。等他上來,走近了,才發現他面容緊繃,神情肅然。
他出什么事了?
她斂去笑容,疑惑地想。
“在做什么?”他柔聲問。
“等你。”清啞道。
方初便牽起她手,走進房。
他和清啞定了親,就要成親了,比往常更親密一層;加上此刻他心神疲倦,想要安靜歇歇;再者,他有話同清啞說,要避開人,于是進門直往左手閨房內走去。
清啞忙一把拉住,道:“這邊。我有話對你說。”
將他扯到廳堂槅扇間內,在桌邊坐了。
她忙去給他倒茶。
方初奇怪:正是有話說,才要進房里呢,怎么反要到外面?
清啞倒了茶來,見他頭發有些濕,問:“怎么一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