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和丹尼爾的會面之后,高文并沒有直接退出網絡,而是離開虛擬空間,回到了心靈網絡的意識平層。
這一層也被他稱作“可見區”——與可見區相對的,則是網絡深處那些不會被尋常訪客注意到的數據鏈路層。
他的虛擬空間就是通過在數據鏈路層動手腳才開創出來的。
“龐大的計算資源去向不明……”走在夢境之城中心區的街道上,高文輕聲自言自語著,“心靈網絡是建立在活動節點基礎上的網絡,并不需要‘腦仆’那樣的固定‘服務器’啊……”
他抬起頭,看著在眼前走過的永眠者們,那一個個身影如今在他眼中就是一個個活著的計算節點,在補全了自己所缺失的那些知識之后,他對這個網絡的理解更深了一層,對這些在網絡中活動的邪教徒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永眠者教團是個龐大的黑暗教派,有著令人咂舌的成員數量和復雜隱秘的傳承體系,并非所有的永眠者都了解自身教派的秘密——事實上像當初康德子爵夫人那樣,被永眠者蠱惑而誤入歧途,但卻不了解永眠者組織的“邊緣信徒”在這個教派中比比皆是。
能夠逃避現實世界的永恒夢境,這東西對那些在現實中凄苦絕望的人有著難以想象的吸引力,哪怕是貴族和大魔法師,在特定的情況下也難以抵擋它的誘惑,而一旦你接受了永眠者的引誘,第一次將自己的心靈貢獻給這個龐大的網絡,那么心靈網絡所帶來的足以混淆現實的美好假象足以讓意志再堅定的人都越陷越深。
這些走在大街上的永眠者,他們中有多少是資深的邪教徒,有多少是不如意的貴族,有多少是陷入困頓的超凡強者,他們中會有秘法會的成員么?會有來自大陸南部,甚至來自其他種族的信徒么?甚至……會有某些其他教派的、晉升無望的成員么?
永眠者已經失去他們的信仰和神術系統,就如三千年前白星隕落之后的德魯伊一樣,他們事實上已經是個基于魔法技術的世俗超凡組織,所以他們吸收“信徒”完全可以做到毫無心理壓力,他們可以去蠱惑貴族和法師,更可以去蠱惑那些表面上光明正大的正教信徒和神官!
一想到這些,高文就忍不住會覺得永眠者恐怕才是三大黑暗教派中最可怕的一個……
就這么思維發散地走著,他眼角的余光中突然閃過了一個有些熟悉的小小身影。
高文定睛一看,正看到一個身穿漂亮白色洋裝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在不遠處的落葉小徑上,她在落葉與石塊上跳來跳去,時不時還會踩著小徑旁邊略微高出地面的路沿石搖搖晃晃地走“獨木橋”,那副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模樣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那個自稱帕蒂•葛蘭的小女孩?怎么這么巧,又遇上了?
高文眉頭一皺,第一想法就是假裝沒看見繞路走開,但在他抬起腳步之前,小姑娘已經眼尖地先看到了他。
“啊!是塞爾西叔叔!”
小姑娘歡快地叫了一聲,隨后就從路沿石上跳下來,啪嗒啪嗒地跑到高文面前,提起裙子,行了個并不怎么標準的淑女禮節:“叔叔好!”
她的言語和氣質頗有些家教優良的影子,但實際的動作卻頗為笨拙。
高文這時候直接下線就顯得太刻意了,所以他只能干笑著回應了一句,然后下意識地看看周圍:那個疑似賽琳娜•格爾分的女子好像并不在這附近。
“您找塞麗娜姐姐?”帕蒂注意到高文的舉動,立刻脆生生地開口了,“塞麗娜姐姐不在!她在家里忙呢!”
高文心里松了口氣,隨后著看向帕蒂的眼神就有些好奇起來,他問出了自己一早就想問的問題:“話說你是怎么每次都能把我認出來的?這里應該有不少人用了跟我一樣的外貌吧?”
這是他最好奇的一點——在這個還未實現實名制,也未實現在每個人腦袋上飄個用戶名的原始網絡中,并沒有可以讓人一眼就辨認出別人身份的辦法,大家都是自己隨便捏個人就能進來海,永眠者們還完全滿足于在網絡里隨便亂晃的“全民上網初級階段”,可是眼前這個小姑娘卻每次都能把自己給認出來,這著實奇怪的很。
要知道,查理一世的臉在這個網絡里可是個熱門皮膚……
“很難認嗎?”小姑娘聽到高文的問題楞了一下,眨巴著眼睛一臉茫然,“可我就是能認出來啊,雖然這里有很多人都長得一樣,但每個人的‘感覺’都不同的……”
“感覺不同……”高文哭笑不得:這算是什么答案?
他感覺眼前這個小姑娘頗多古怪之處,心中不免多了一份警惕,但經過這么兩三次的接觸,他倒是漸漸打消了自己最初的想法:這個叫“帕蒂”的小女孩,背后應該真的不是個中年油膩摳腳邪教徒……
索爾德林那種立派的大佬都變態不到這個級別,這個“帕蒂”,在現實世界里哪怕不是這么小的小孩子,也應該不會差的太多。
或許天才真的是存在的吧……十歲就能接入永眠者網絡什么的。
想到這里,再看看周圍也沒有賽琳娜•格爾分的身影,高文覺得跟這個奇奇怪怪的小姑娘聊兩句似乎也是可以的,于是他一邊帶著小姑娘在林蔭道上慢慢走著,一邊貌似隨意地開口了:“你似乎經常來這里?”
帕蒂一臉好奇:“叔叔是說來這個花園?還是來這個夢里?”
這小姑娘將這個虛擬空間單純地視作一個“夢”么?世間哪來這樣的夢境……
高文心中嘀咕了一句,臉上卻沒任何異樣表現:“我是說這個‘夢’。”
“是經常來啊,尤其是到了晚上,我肯定要來這里,”帕蒂吐了吐舌頭,“因為不進到這個夢里,我就睡不好……”
“睡不好?”高文皺了皺眉,“為什么?”
帕蒂似乎真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幾乎高文問什么她就回答什么:“因為身上又疼又癢的……”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小姑娘臉上明顯露出一絲抵觸、害怕的神色,高文原本還想要繼續追問,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頗為生硬地轉移了下一個話題:“說起來,我在這里沒有見到你的父母啊——他們不是教會‘同胞’么?”
教會“同胞”,這是信徒們私下里稱呼自己人時的一種口語化說法,高文相信哪怕帕蒂真的單純,她在這個網絡里活動肯定也經常聽到類似的詞匯。
小姑娘搖了搖頭:“爸爸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媽媽很忙,而且她不喜歡這里。”
父親去世,而母親似乎是抵觸永眠者的人?那這個小姑娘是怎么接入網絡的?
原來她不是因父母的原因被帶進教團的么?
高文心中轉著各種猜測,一邊默默勾勒這個小姑娘在現實世界中可能的情況,一邊順勢問道:“是這樣啊……那你媽媽是做什么的?她為什么不喜歡這里?”
“媽媽說她不喜歡沉浸在夢里,不過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帕蒂一邊說著,一邊又跳上了旁邊的路沿石,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媽媽是個很厲害的人!城堡里的人都聽她的!”
高文的腳步忍不住一頓:“城堡?你住在一座城堡里么?”
“是啊!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堡!”帕蒂高興地說道,“而且我的房間還有很大很大的窗戶!”
有大窗戶的城堡?這種建筑方式在這個時代可不常見啊……
高文迅速猜測著這個小姑娘在現實世界中的身份:她應該是個貴族,但從她的言談舉止來看應該不是太高級別的貴族子嗣,她住在一座有大窗戶的城堡里,可是這個時代安蘇的貴族城堡都兼顧著軍事堡壘的供能,基本上只有窄窗和很高的天窗,所以她或許不是安蘇人……但這也不一定,因為最近較為舒適的新式城堡和莊園建筑已經開始在圣靈平原一帶流行開來,南方地區也有些貴族在模仿這種建筑……
心中如此想著,高文順勢說道:“聽起來很棒。對了,你的城堡附近有很高的山么?或者有河流和森林么?”
他想打聽一下帕蒂所居住的城堡附近的景象特征,來判斷小姑娘大概是哪個國家的人——雖然很可能什么都判斷不出來,但他還是想試試。
不過小姑娘在聽到這些問題之后搖了搖頭:“我不太記得了……從很小的時候媽媽就不讓我離開城堡,說是外面很危險。不過叔叔我跟你說哦,今天上午我偷偷讓女仆把我帶到露臺上啦!我可以看到城堡下面有一大片雪地!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哦,媽媽平常連露臺都很少讓我上去的……不過媽媽前幾天出門啦。”
高文一邊思緒發散一邊隨口敷衍了一句:“哦,你母親出門了啊。”
“嗯,媽媽說是要去霍斯曼伯爵家里做客,已經出門好幾天了……”
“哦,霍斯曼伯爵啊……霍斯曼伯爵?!”
高文不走心地重復了一句,但剛重復完就反應過來,眼睛頓時瞪得老大。
他聽過這個名號!
就在不久之前,就在琥珀的報告里!
“是啊,霍斯曼伯爵,”帕蒂似乎被高文的反應小小的嚇了一跳,“叔叔……你認識伯爵大人嗎?”
“……不,我只是沒想到你媽媽要去見的人是那么大的大人物,被‘伯爵’兩個字嚇到了。”高文隨口胡編了個理由,反正小孩子也不會想太多,但他心里卻思緒翻涌起來。
這個世界上會不會存在別的霍斯曼伯爵?這個高文不敢保證,或許會有,畢竟人類四國分隔位于大陸的四個方向,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獨立卻龐大的貴族體系,大大小小的土地貴族數不勝數,很難說會不會在大陸南北就有那么幾個重名還爵位相同的貴族,但比起相信這無端的可能性,他更相信帕蒂提到的“霍斯曼”伯爵就是自己所知的那個!
安蘇南境的土地貴族,卡洛夫•霍斯曼。
那么帕蒂其實就是南境某個貴族的子嗣?
她的姓氏似乎是葛蘭……南境貴族中好像確實有姓葛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