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爾領軍事區,高文坐在軍情局的辦公大樓內,這個匯聚著塞西爾領所有情報流通的地方如今臨時作為了此次軍事行動的指揮中心,來自前線的各種消息通過快馬信使、信鴿的方式被源源不斷地送來,讓高文隨時能夠掌握第一手的前方局勢。
琥珀站在高文身旁,匯報著剛剛送到她手上的情報:“康德防線和白水河防線已經做好準備,就跟你之前預料的一樣,那個霍斯曼果然大膽地分兵了——北方五萬人沿著王國大道碎石嶺一線南下,西方則順著白水河,經由坦桑鎮向領地襲來。按照他們的行進速度,菲利普那邊應該會先跟敵人交手。”
高文一點都不擔心地點點頭:“大部分重型火炮都布置在坦桑鎮北部,那里還有上百座‘說服者’輕型軌道炮,再加上雷場和射擊碉堡,菲利普那邊問題不大。”
“五萬人啊——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琥珀頗為驚詫地看著高文,“雖然我知道你心大,但這個數字也太夸張了點吧……這五萬人真要一擁而上的話恐怕即便有火炮陣地也是擋不住的……”
“問題就在于他們不可能一擁而上,”高文腦海中一邊調整著衛星俯視圖的視角一邊搖了搖頭,“迎風山崗和碎石嶺交界處道路惡劣,根本不具備沖鋒或者調整軍陣的條件,而且霍斯曼召集起來的那五萬人……哼……”
高文忍不住哼了一聲,臉上的表情相當不屑:“我幾乎不想將那稱作是軍隊……這個時代的貴族私兵幾乎毫無軍事素養可言,完全靠超凡騎士壓陣,再憑人數一擁而上,比起軍人更像是毫無紀律的強盜,而且按照貴族戰爭的一般規律,他們沒有統一的指揮系統,各個小部隊完全是各自為戰,他們會亂哄哄地從碎石嶺涌出來,然后被火炮當頭轟炸……只要巨炮炸響,你覺得那五萬人還可能抱團往上沖么?”
“……好吧,反正我也沒見過真正的戰場,這方面你是專家,”琥珀撇撇嘴,然后上下打量了高文一眼,“不過話說回來,你竟然不上前線,這我還是有點驚訝的……不是說傳聞中的高文塞西爾經常會親自沖鋒陷陣,橫掃戰場的么?怎么你反而坐在后方了……”
高文隨手把手中正在地圖上做記號的炭筆扔在一旁:“我上輩子就是沖鋒陷陣的時候死的你忘了?”
琥珀:“……”
“別當真,我隨口一說,”高文笑了笑,站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到窗旁,“真正的原因有兩個,第一,在塞西爾兵團的新戰斗方式中,個體實力強大、沖鋒陷陣的將領會越來越不重要,我不需要沖鋒在前,我只要保證前線上有優秀的指揮官就可以,第二,我留在這里……我為了防備可能來造訪的‘客人’。”
高文一邊說著,一邊透過軍情局辦公大樓的水晶窗看向遠方,他的視線仿佛越過了北方地區的廣袤荒原和林地,抵達了前線的迎風山崗和碎石嶺上……
碎石嶺情況惡劣的坡道上,羅佩妮葛蘭抬起頭,望著前方已經越來越散亂吵雜的隊伍,臉上帶著冷漠淡然的表情。
她所帶來的騎士們護衛在她的身旁,領地上的三位法師和幾個牧師也在附近,再往外,就是騎士們帶來的扈從、民兵以及征發來的青壯,作為一個剛從十年前那場災難中緩過來的子爵領,葛蘭領能派出來的人并不多,但此刻也有千人拱衛在這位女子爵的身旁,這些人在整個“大軍”里占據了不大不小的一段,風笛吹奏起來的時候倒也頗為熱鬧,顯得氣勢高昂。
因為前不久剛進行過一次休息,整個“大軍”此刻顯得精力充沛,四面八方亂糟糟的士兵都帶著一種喜氣洋洋的模樣,這是即將能夠進行掠奪、賺取“榮耀”的心情在激蕩著他們,羅佩妮葛蘭就好像一個局外人般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等到又經過一個道口之后,她撥動馬頭靠近了一名有著絡腮胡的騎士:“我們到哪了?”
“女主人,再過幾里路就出碎石嶺了,”騎士笑著說道,“出了碎石嶺,再往前就是迎風山崗。”
羅佩妮看著這個有絡腮胡的騎士,突然問了一句:“我還記得十年前……你就是城堡的守衛了。”
騎士臉上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瞬間,但很快便成了恭敬的模樣:“很榮幸能為您效勞。”
“當然,這是你的榮幸,”羅佩妮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她的視線在周圍掃過,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落入她的眼簾——十年前城堡的護衛,葛蘭領的法師顧問,守橋人,哨兵,弓兵隊長……這一張張面孔在她的視野中轉換,慢慢的,他們的臉上好像都籠罩了一層火光,熊熊燃燒的火光,能把城堡大門都燒焦的火光,她的笑容愈發燦爛起來,那明媚的模樣已經十年不曾出現在她臉上,此刻驟然綻放,幾乎讓周圍的人目眩神迷起來,“今天,是充滿榮耀的一天。”
“充滿榮耀的一天!”騎士、扈從、民兵們不明所以,但既然領主這么說了,他們也立刻揮舞著手臂高聲歡呼起來,“充滿榮耀的一天!”
羅佩妮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她視線的盡頭,些許煙霧從莽林中升騰起來,似乎是這個時節常見的林火。
這位女子爵的身體輕輕搖晃了一下,然后扶著自己的額頭:“我有些頭暈。”
騎士立刻上前獻殷勤:“女主人,需要停下么?我們可以和后面的帕尼拉子爵調換位置。”
“不,你們繼續向前走吧,我留一些護衛在這里稍微休息一下,”羅佩妮搖了搖頭,然后看著眼前的騎士,露出笑容,“可別落下隊伍——快快往前走吧。”
騎士接受了命令——或者說,他自己也不希望在這場注定會大獲全勝、擄掠無數的戰爭中落在后面,于是立刻便撥轉馬頭,把女主人留在后面,自己領著隊伍繼續向前進發。
而羅佩妮葛蘭則帶著自己挑選出來的不到一百個護衛脫離了隊伍,來到路邊清靜的地方,靜靜注視著他們邁向前方。
遠方的莽林中,第二道煙霧升騰起來了。
霍斯曼伯爵和他帶領的隊伍走出了碎石嶺的道口,狹窄難走的山道終于到了盡頭,前面是一片同樣路況糟糕的、遍布著碎石和坑洼的地方,但最起碼,這是一片開闊地。
早就走夠了山道的他忍不住微笑起來,而在他周圍,騎士們已經開始催促著士兵向前,在開闊地上稍微整理一下隊形,并順便清點一下掉隊的人數——其他貴族們的隊伍在走到開闊地之后也在干著差不多的事情,這個荒涼的地方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霍斯曼伯爵騎著馬信步向前,他并不想屈尊去做那些需要大喊大叫、失去風度的事情,作為一個伯爵,他有著優秀的軍事顧問,很多事情自然有軍事顧問和騎士們效勞。
一聲低沉縹緲的、似乎來自極遠極遠處的悶響傳入了伯爵的耳朵,雖然周圍頗有些吵鬧,但這聲悶響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有些好奇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是這個春天的第三場雨要來了么?這個時節打的雷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霍斯曼伯爵的思維發散著,然后聽到高空中傳來了另一種奇怪的聲響,那是一聲尖銳的、仿佛哨子般的異響,而且音調越來越高,越來越尖利,就好像天上有什么東西正在靠近一樣。
隨后,打雷了——在地上。
超乎想象的恐怖巨響突然在平原上炸裂,沒有人看清是什么東西落在他們身旁,伴隨著這雷鳴般的轟然巨響,無數巖石、泥土飛到了天上,其中還混雜著剛剛被撕裂的人體和戰馬殘骸,霍斯曼伯爵感覺自己好像被一個看不見的巨錘擊打的飛了起來,他華麗的伯爵大氅上迸發出各種顏色的魔法光芒,精心珍藏的護身法器在這一瞬間幾乎全都炸了個粉碎,緊接著他就感覺到那可怕的沖擊直接作用在了自己身上,他的內臟震顫著,骨頭也震顫著,并在震顫中四分五裂,在越來越高的視線中,他看到更多的“雷鳴”正在開闊地上一個接一個地炸響。
連續不斷的爆炸降臨了,就好像有成百上千個憤怒的大魔法師正在天空揮灑毀滅性的魔法一般,整個開闊地幾乎是瞬間便被火焰、煙塵、殘骸和瀕死之人的哭喊覆蓋起來,騎士們在恐懼和驚愕中高聲怒吼著,失控的兵卒和戰馬在地獄般的戰場上橫沖直撞,魔法師們徒勞地撐起了各種各樣的防護法術,但他們稀少羸弱的魔法盾在整個戰場上就好像黑暗中的幾點火星般渺小且轉瞬即逝——幾十公斤重的魔晶炮彈炸裂時能輕而易舉地撕碎他們倉促之間撐起的防御,而且由于法力殉爆和亂流的影響,很多撐起護盾的法師甚至死的更快:強大的魔力沖擊破壞了他們的施法環境,人類脆弱的神經系統根本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控制住那些狂暴的能量,一個個法師在他們的護盾后面七竅流血而死,他們的護盾還未熄滅,他們的大腦卻已經被自己的法力燒成灰燼了。
在爆炸中,霍斯曼伯爵終于落地了,或者說他包含頭顱的那部分終于落地了,他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在什么地方,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消亡,在視野徹底變黑之前,他看到一塊燒焦扭曲的金屬殘片突然掉在眼前,那金屬殘片上依稀可見一行文字:
……這是我方論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