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經降臨這座魔導之都,魔晶石燈明亮的光輝照耀著街巷與廣場,靜謐的星空則高懸天穹,籠罩四野,但在星光之下,塞西爾人豐富多彩的夜生活卻剛剛拉開帷幕——熱鬧的夜間集市,營業至清晨的酒館與劇院,永遠燈火通明的神經網絡浸入站,各式各樣的現代娛樂充實著這個時代人們閑暇的時光,也讓這座城市永遠維持著一種不眠的鮮活。
然而在城市南部,一種異樣的靜謐卻覆蓋了整個街區。
整個教堂區已經全部封鎖。
來自神權理事會的審判修士與修女們在每一座教堂前設立了崗哨,治安部隊在街區的出入口設置了顯眼的警示標志以及攔截設施,白天下午有數量重型卡車駛入教堂區,它們運來了大功率的反神性屏障發生器,如今強大的防護屏障已經籠罩了所有的教會設施。
在靜謐夜空下,力場發生器投射出的微光在空氣中形成了一道道朦朧的光柱,而在每一道光柱下,都有全副武裝的仲裁庭騎士長親自帶領一支審判小隊駐守著。
在大功率魔導裝置的微光下,在寂靜深沉的夜色中,審判修士和修女們以警醒的目光注視著每一座教堂的動靜,他們手中沉重的機械動力戰錘與包含多種作戰法術的鋼鐵圣典便是他們所執掌的塵世福音,這些冰冷而有力的鋼鐵讓令人敬畏的理事會執行者們能夠從神明的陰影下守護凡人的理智邊界,而在今夜,這種守護顯得尤為必要。
豐饒三神的神殿前,一名身穿純白甲胄的審判騎士長抬頭看了一眼神殿主建筑的方向,有一輛剛剛從圣光武庫中調配來的“福音使者”作戰坦克正停留在正門前,而在這令人生畏的戰車旁,則可看到幾名技術修士正在調試設備,監控著神殿方向的一切動靜。
輕微的腳步聲從旁傳來,一位留著銀白短發的審判修女來到騎士長身旁,她看了一眼神殿方向,壓低聲音說道:“剛才理事會上層傳來消息,要求神官們再做一次禱告測試——這次測試高階神術,這是顧問團給的建議。”
“再做一次測試?”在厚重頭盔的遮擋下,騎士長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沉悶,“一小時前不是剛剛測試過一次么……好吧,既然這是命令,就請神殿中的神官們再辛苦一下吧。”
留著銀白短發的修女微微低頭:“是。”
神殿內部,一名高階助祭正惴惴不安地坐在長椅上,他眼前攤開著神圣的典籍,然而典籍上的文字他這時候是一個也讀不進去,另有幾名教會內的同胞也在附近的長椅上坐著休息,但大家的情緒看上去都有些緊繃。
這緊繃的情緒一方面當然是來自那封鎖了整個教堂區的神權理事會修士們所帶來的沉重壓力,另一方面則是源于對神明狀態的憂慮。
凡人為神的安危而擔憂,這種事放在過去怕是說出去都會被人笑話,然而對于稍微了解一些真相,同時又知道神殿中的異象情況的高階神職人員而言,這種憂慮卻是實打實的。
“別太擔心,”一個輕柔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一位身穿樸素長袍的溫柔女性不知何時已經來到長椅旁,她看出了高階助祭的緊張,便微笑著出言安慰,“神權理事會并不是兇神惡煞的敵人,他們是陛下的臂膀,塵世的守衛,他們此刻也是在想辦法保護教會——這其實是好事,理事會反應迅速卻沒有抓走任何人,這說明事情尚在控制。”
高階助祭起身行禮,隨后苦笑著攤開手:“我知道,圣女閣下,那位騎士長之前也說了,這很可能只是一夜虛驚,但豐收之庭中的景象實在駭人,我到現在還時不時會在腦海中閃過之前看到的畫面……那些地上的痕跡,總讓我忍不住……”
“不要多想,不要回憶,不要質疑,你是個虔誠的人,所以這時候才更要清楚真正的考驗在什么地方——順境中的千百次禱告都稱不上考驗,窘迫之境中的本心才是虔信者真正的力量,”身穿樸素袍裙的女性輕輕搖了搖頭,將手按在高階助祭的肩膀上,“這件事我也有責任,在收到神權理事會的通知之后我便應該警醒一些,不該讓你在豐收之庭停留那么長時間。”
“不,圣女閣下,您千萬別這么說,陷入動搖是我的責任,”高階助祭慌忙擺著手,“我明白您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您不必擔心。”
“那就好,”豐饒神殿的管理者輕輕點了點頭,但還是忍不住補充了幾句,“如果感覺難以支撐,就去偏殿里休息一會吧,理事會派來的心理輔導師也在那邊,或者去接入神經網絡放松一下,現在并非圣事時期,適當的娛樂放松并不違背三女神的旨意。”
高階助祭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點了點頭:“感謝您的關心,那我去偏殿休息一下。”
高階助祭離開了,豐饒圣女則輕輕嘆了口氣,她回頭看了一眼長廳盡頭的圣像高臺,看到豐饒三女神的圣像正靜靜佇立在平臺上,沐浴著神術水晶灑下的淡淡光輝,女神們半人半鹿的身姿一如往常般優雅美麗,虔誠信徒們敬獻的花環、麥穗與盛放美酒的器皿簇擁在圣像周圍,維持著不腐不朽的狀態。
確認了一遍圣像周圍的物品仍然被奇跡之力影響,沒有任何衰敗跡象,豐饒圣女這才稍感放松,她低下頭輕聲念誦著圣典中所記載的字句,亞麻色的卷發從臉頰兩旁垂下——直到金屬靴子踏地的聲音突然打破長廳中的平靜,她才猛然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位留著銀白色短發、手執作戰法杖的審判修女正穿過長廳中的一排排長椅朝這邊走來,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
豐饒圣女立刻上前,以教會禮儀致意后開口詢問:“發生什么事了么?”
“我們需要您再進行一次禱告,一次明確指向高階神術的禱告,”銀發修女一臉嚴肅地說道,“不必把神術完全釋放出來,但希望您能把禱告過程中所有的感受告訴我。”
“需要再做一次禱告么?”圣女有些意外,但很快便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說完之后她便轉過身去,徑直來到了長廳盡頭的三女神圣像前,低下頭開始誦念那些神圣的禱文字句。
作為從小就在神殿中長大的“純凈者”,虔敬之心已如呼吸般成為這位女士心靈的一部分,強大的靈性天賦則讓她幾乎不需要承受什么壓力便可以輕松喚起來自豐饒三神的賜福,在輕柔和緩的祝禱音節中,這位女士身邊的空氣中肉眼可見地浮動起了層層疊疊,而某種浩渺、強大卻又溫和的力量則從她體內生發出來,如春日和暖的陽光般在其腳下蔓延著。
這是豐饒三神賜下的力量,是足以在小范圍內扭轉現實邏輯的奇跡神術,它甚至可以讓數英畝的荒蕪之地在凜冬時節草木繁茂,或令石塊發芽,令枯樹泛綠——但理事會修女已經表示了只需要一場測試,再加上神殿地板裝修甚貴,因此豐饒圣女在神術真正成型前的一瞬間結束了對它的引導,隨后微微出口氣,平復著自己的氣息。
“看上去神術運轉正常,您的三位女神現在狀態應該良好,”留著銀色短發的審判修女微微點了點頭,“非常感謝您的配合,請問祈禱過程中您有什么異樣感覺么?”
豐饒圣女卻沒有立刻回答修女的提問,她好像有點發呆,正低頭疑惑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從臉頰兩側垂下的卷發擋住了她的神色,但一旁的銀發修女已經察覺到了這名高階圣職者的情況似乎不太對,她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放在了法杖的扳機附近,另一只手則在隨時可以摸到求援呼救器的位置:“女士,您是感覺異樣么?”
“我……”豐饒圣女終于驚醒過來,她慢慢抬起頭,神色間看上去并未陷入異常的精神狀態,語氣卻充滿不安困惑,“我不知道,我只感覺到……空虛和沉默……”
“空虛和沉默?”審判修女立刻皺起眉,她判斷出眼前的圣女并未遭到源自神明的精神污染,但她的手指并未從扳機移開,“請詳細描述您感受到的情況,并保持心情平穩和思維清晰,如果回憶過程中存在任何不正常的記憶片段或突如其來的幻聽幻視,請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向我傳遞信號。”
“請放心,我很清醒,我沒有受到污染,我只是有些困惑,發生了……難以理解的事,”豐饒圣女這才注意到眼前銀發修女臉上那異常嚴肅的表情,她趕忙搖了搖頭,正色回應,“我向女神禱告,然而卻沒有感受到往日里那種溫和慈愛的回應,心中也沒有任何被神注視的感覺,這種事從未發生過。
“修女,雖然這么說有些自夸,但我是一名天生的受選者,雖然不曾達到‘神選’的高度,沒有直接聆聽神諭的能力,但我至少是能感受到女神注視的,尤其是在祈求高階神術的時候。”
“但您的神術正常生效了,”銀發修女正色道,“神明準確回應了您的祈禱,一如既往。”
“是的,神術生效了,神明第一時間賜下了力量,可我沒有在這個過程中感受到祂們的……溫度,我知道這很難理解,因為正常施展神術的過程中本身也不會有這種特殊的感受,可……”
圣女顯得有些慌亂,她本不應如此輕易地失了方寸,然而源自信仰根源的異常反應以及整個教堂區被封鎖的緊張局勢讓她壓力陡增,但她至少有一點仍很理智——她選擇把自己所察覺的所有線索都告訴眼前的“專業人士”,而沒有因為心中的隔閡和保守選擇隱瞞這些。
而在同一時間,在整個教堂區的其他教堂、神殿、廟宇中,同樣的測試正在各處進行著,具備強大靈性天賦、能夠與神明進行一定程度溝通的高階神官和受選之人紛紛開始禱告,在神權理事會的監督下,用這間接的辦法嘗試窺探神國的變化。
無形之風卷過一望無際的灰白色沙漠,一成不變的蒼白天空覆蓋著那如同山岳般的宏偉王座,突然間,某種強大的力量撼動了這亙古永痕的空間,狂風大作,沙塵飛舞,灰白色的細沙飛揚起來,在空氣中形成了規模龐大的旋渦,緊接著,一個龐然的身影便從那旋渦中邁步走出,如一道烏云般浮過沙海,走向王座。
在這道身影后方,那規模驚人的沙塵旋渦并未第一時間消散,錨點發生器的力量讓它繼續維持了數秒鐘才逐漸崩解,而在漸漸崩解的灰白沙暴之間,仍隱約可見光怪陸離的異域景色,那似乎是一座被宏偉光幕籠罩的殿堂,殿堂頂端卻呈現出坍塌破損的景象,而這景象只維持了不過片刻,便因沙塵旋渦徹底崩解而漸漸消散了。
與此同時,在旋渦徹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個瞬間,又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聲音從風中飄來,那仿佛是一個虛弱至極的人在努力開口:“……謝謝啊。”
已經來到王座前的龐然身影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以作回應,直到確認錨點發生器完全關閉了通道之后祂才轉過身,看了一眼沙塵旋渦消失的方向,這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坐回到王座上,深深地呼了口氣。
稍微喘口氣之后,祂很隨意地拿起手中的黑白權杖甩了甩,方才看向王座前那根小小的石柱:“我離開期間有發生過什么事么?”
“倒是沒什么變化,”維爾德的聲音從石柱頂端傳來,“話說您剛才那兩下是甩甩棍子上的血么?”
夜女士擺擺手:“回來之前就清理干凈了——而且我這不是棍子,我這是權杖。”
維爾德:“……”
“你的沉默很有問題啊,大冒險家先生,”夜女士似笑非笑地看著石柱上的黑皮大書,“我記得前幾次我回來的時候你還會特別好奇地問這問那,怎么這次什么都不問了?”
“該問的我都問了,能答的您也答了,我沒問您沒答的,猜也猜個差不多了,我還有什么可問的,”維爾德隨口念叨著,“您這陣子連續打開了十幾次通道,每次出去再回來都滿身的殺伐之氣,有時候通道對面還會泄露過來一星半點的‘景象’,我雖然沒敢多看,但也不小心瞄到過兩眼,怪嚇人的——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著想,我還是別多打聽為妙。”
夜女士自天空俯瞰著石柱上的維爾德,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中似乎帶著笑意,但也沒說什么,而且祂的心情好像不錯,在休息了幾分鐘后,反而是祂主動打破沉默:“現在,我能做的基本上都做完了。”
“我能問一下么,您到底想做什么?”
“你看,你還是沒忍住打聽,”夜女士愉快地笑了起來,似乎非常享受這一刻,“大冒險家先生,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這個秘密可能會讓你嚇一跳的。”
“能讓我嚇一跳的秘密?女士,恕我直言——還有比‘夜女士橫掃眾神’更讓人嚇一跳的秘密么?”
“聽上去你最近心態鍛煉的很好,已經不太會因為普通的事情大驚小怪了,”夜女士垂下目光,語帶笑意,“但如果我告訴你……在某種更嚴格的標準下,我其實是個凡人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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