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黃風嶺枕石坪的南邊,在一個本應是某寺廟巖壁洞窟正殿的破敗廟宇內,無頭僧人正盤腿坐在一張破舊的草席上,手中輕輕撥弄著他手里的那一把三弦,音符跳躍之間,隱隱帶著幾分哀愁。
叮叮當叮當叮——
他身后那斑駁的巖壁上早已布滿了風化的痕跡,那些本應五顏六色的壁畫也早已像老人臉上的皺紋一般。
而洞口處,幾根斷裂的石柱更是歪歪斜斜地立著,柱身上的浮雕早已變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認出似有蓮花和佛陀的紋樣。
洞窟內雖昏暗但卻一點都不潮濕,且空氣中還隱隱彌漫著那種腐朽干燥的沙塵氣息。
在洞窟的另一邊,那主殿已經坍塌大半,月光從坍塌的裂縫中照射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而那光影旁,一尊殘缺的佛像靜靜地半掩埋在廢墟之中,露出的半邊身子已經風化,但那低垂的眼瞼間卻依然可見一絲慈悲。
眼下雖是那月朗星稀的晴天,可風沙依舊在洞外呼嘯著,偶爾還朝著洞窟內卷進來一片片的迷蒙沙塵。
就在這時!
石窟的那破門忽然被猛地推開,然后在沙塵彌漫間,一個巨大的身影踉蹌著闖了進來。
見狀,那個無頭僧人自然是下意識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而抬起他那并不存在的‘頭顱’朝著來人‘看’去并嘆息著問道:
“你來了?”
沒錯,來人不是誰,赫然就正是那黃袍豬妖!
此時他的一條腿顯然是受了傷,正用一根樹枝胡亂地綁著,手里還撐著另一根充當拐杖的枯木根,然后一進門,便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的酒壺也滾落在地,里邊酒水都灑了一些出來。
“怎么?”
“這是在哪摔的?”
接著,沒等豬妖開口,無頭僧人便一手抱著他的三弦,一手指著黃袍豬妖的那條斷腿玩味地笑著調侃道。
黃袍豬妖聞言,臉色就當即一沉,但隨即他又故作輕松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
“你說的對,本員外就是自己絆了自己一跤……”
“是的,就是絆了一跤!”
說著,豬妖還故意擺了擺手,想要顯得他自己毫不在意,但臉上的痛苦表情卻出賣了他。
“咳——”
見狀,無頭僧人也不多為難,只是微微一嘆,轉而繼續調侃道:
“那你這下絆得可真夠厲害的……”
“可話說回來,你那定風珠送出去了?”
雖然這有著明知故問的嫌疑,但無頭僧人就還是開‘口’去問了。
提到定風珠,黃袍豬妖的臉色就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了。
于是!
他頓了頓,似有些欲言又止,接著又拿起酒壺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后,這才恨聲哀嘆著抱怨道:
“別提了!”
“那個刁鉆古怪的小女娃,簡直就是個不識好歹的小妖精!”
“我好心好意要給她倆送個定風珠,結果她倒好,直接命令那只潑猴打斷了我的腿?”
“你說,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說完,越想越氣的黃袍豬妖便又端起酒壺喝了一大口。
無頭僧人聞言,不禁搖了搖脖子。
“嘖——”
又喝了幾口悶酒后,黃袍豬妖咂了咂嘴,接著那雙大眼珠子骨碌一轉,轉而才斜眼瞥向無頭僧人并故意問道:
“對了!”
“禿驢,你那‘身外化身’的神通,可送出去了?”
“哈!”
“誰讓你從腋下拔出來的?換成我,我也覺得膈應啊!”
而從他這幸災樂禍的話語就不難猜測,他肯定是對眼前的無頭僧人的某些行動也有著關注,所以才知道對方都做了些什么以及得到了什么樣的結果。
果不其然,聽到他那么說,無頭僧人準備去輕撫琴弦的手直接停住了,接著許久才微微側身。
雖然他已經沒有了頭,但卻仍舊能感受到他朝著豬妖投去的那猶如實質的幽怨‘目光’。
“善哉善哉!”
“你這豬頭,可莫要五十步笑百步……”
“你那定風珠不也是一樣?”
“沒送出去不說,還被那小猴子打斷了一條腿,真是丟盡了臉面。”
說完,他又繼續輕撫著他的琴弦并讓其發出一兩聲無意義的音節。
被反駁了這么一句,黃袍豬妖臉色變得有些悻悻的,但隨即他又揮了揮手中的酒壺,故作灑脫地說道:
“哎!”
“那小女娃刁鉆古怪地緊!”
“那小猴子也是像你說的那般頑固不化,我本是一片好心,想送他們一場大機緣,誰知卻反倒惹了一身騷?”
“咳!”
“不提也罷!”
“是啊,你我二人,一個送神通,一個送法寶,結果卻……。”
“真是……”
“真是可嘆,可笑吶!”
“可不是?”
“對了!”
“禿驢,你說那小女娃是個什么來頭?”
“是不是天克咱們?”
“不知……”
“連你都不知道?”
“確實不知……”
“嘖嘖!”
“真是奇哉怪哉!”
“說實話,你那‘身外化身’可是了不得的神通,我都動心了的,可她居然嫌惡心?嘖嘖,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這不奇怪。”
“凡胎肉眼,豈能識我神通奧妙?”
“倒是你,居然被一只小猴子打斷了腿,傳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啊。”
“我——”
“哼!”
“要不是怕傷著那潑猴,我豈會落得這般下場?”
“是嗎?”
“自然是!”
“我……我那是大度!不跟小輩一般見識!”
“還有!”
“老禿驢,你也少在這里說風涼話!你那神通再厲害,不也是被嫌棄了?咱們半斤八兩,誰也甭說誰!”
“的確!”
“半斤八兩……”
“你我二人,本是想來送場機緣的,結果卻反倒成了笑話。”
“真是……”
叮叮當叮當叮——
聊到這里,無頭僧人突然揮手撥弄著琴弦,讓那低沉的琴聲響了起來。
“世事難料,天機難測啊!”
“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與此同時,他說話的語氣中也不由帶上了幾分自嘲。
“嘁!”
然而,黃袍豬妖卻不是那么想的,他放下酒壺,揉了揉自己的斷腿,語氣中仍舊帶著幾分不甘和幽怨:
“接下來咋辦?”
“你的差事沒辦成,我大哥交給我的事情也搞砸了!”
“那猴子最遲明天就會對上那黃毛貂鼠精,萬一,他輸了……”
輸了會怎樣,黃袍豬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表情變得有些陰郁,似乎是不太希望那只打斷他腿的猴子輸掉?
無頭僧人琴聲一頓,接著才輕嘆著用那種帶著幾分深意的話語說道:
“強扭的瓜不甜。”
“機緣之事,講究的是緣分,既然他們不愿接受,強求也無用。”
“阿彌陀佛——”
說完,無頭僧人宣了一聲佛號。
因為對此他確實是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畢竟幾次三番給那小猴子提示,可對方偏不聽,偏要只聽那來歷不明的小女娃的,他又能怎么辦呢?
“哎,你說得也對。”
“只是……”
“心里總有些不甘啊。”
“這多少年了,總算來了只看得過去的猴子……”
黃袍豬妖跟著嘆了口氣,并忽然問道:
“你說他是不是那天命人?”
然而,面對這個問題,那無頭僧人并沒有回答,就只是撥弄著琴弦,用那‘叮叮當當’的琴聲去回答。
見狀,黃袍豬妖不得不瞪了那無頭僧人一下,然后繼續拿起酒壺悶悶地喝了一大口。
叮當當當叮——
叮叮當當叮當——
許久……
貪了一首聽著略顯凌亂的小曲后,那無頭僧人才嘆息道: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不甘又如何?”
“世間之事,本就難以盡如人意……”
“你我二人,且看開些吧。”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