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船只駛入了長江,在范寧的船艙內,程澤很快顯示出了他在某一方面的天賦。
他煎茶很有一套,宋朝除了點茶,煎茶也是文人雅士們的愛好,煎茶的技巧性稍弱,更注重水質和火候。
“北固山雖然風景一般,但它有一眼泉非常清冽甘甜,位于后山,叫做珍珠泉,我臨走時特地灌了一葫蘆泉水。”
程澤取過他的水葫蘆,將煎茶壺灌了八分滿,又掰了一塊茶餅放進茶碗中,要先把茶餅泡開,然后再煎茶。
“火候很重要,水不能完全燒滾,冒泡時便可以了,關鍵是下面的炭火不能太旺,讓它茶餅在水中煎的時間長一點,讓茶香充分浸出。”
一邊煎茶,三人一邊閑聊,蘇亮笑問道:“程兄這段時間一直在外面嗎?”
“差不多吧!開榜后我就去了江寧,又去了常州,最后才來京口縣,沒辦法,留在家里整天就相親,我是逃出來。”
說到相親,大家都有了共同話題,蘇亮給他說了李大壽趕場相親之事,又說自己被母親押著去相親的痛苦經歷,程澤撫掌大笑,“看來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范寧搖搖頭笑道:“把相親說得那么可怕做什么?說不定真有對上眼的小娘子,萬一被你們錯過,豈不是后悔來也來不及?”
這時,茶已經煎得差不多了,程澤給范寧和蘇亮倒滿了一杯茶,船艙里頓時茶香四溢。
程澤笑道:“看來范賢弟對相親并不排斥!”
蘇亮在一旁鄙視道:“這家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根本就沒有相親,當然說這種風涼話。”
程澤很驚訝,“范賢弟是平江府童子解試第一名,居然沒有人家上門提親?”
范寧搖搖頭,“我不太清楚有沒有人提親,反正我沒有相過親,或許是因為我家比較偏僻,加上家中貧寒,別人看不上也說不定。”
“你裝吧!你就繼續裝吧!我什么都沒聽見。”
蘇亮臉上的鄙視已經放大了無數倍,“再裝下去,你就變成九尾狐貍了!”
程澤小眼睛都滴溜溜亂轉,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程澤的家在江都縣以北三十里的程莊,府宅是一座占地百畝的莊園式府宅,周圍數百頃土地都是他的財產。
范寧這才知道,程澤的曾祖父也是跟隨趙匡打天下的功臣,后來杯酒釋兵權,程家得了大量賞賜,便放棄了軍權回鄉享福,成為揚州數一數二的大地主。
程家莊園離運河只有數里,一條小河將莊園和運河連接起來。
范寧的客船在程家的碼頭上緩緩停靠。
不遠處就是被高墻包圍的程家莊園,白墻黑瓦,頗為雅致,但大門卻很有氣勢,一扇朱紅色的大門,上面是一座巨大的雙角門頭,下面是十幾級臺階,兩邊各矗立一座威武的獅子門獸,足足高達一丈。
“哇!”
蘇亮驚嘆道:“程澤,你們家是揚州第一豪門吧!”
“談不上!談不上!”
程澤連連搖頭,“我們家連前十都算不上,主要是我曾祖父被封為郡公,才允許建這種大門,現在可不行了,哎!可惜大宋的爵位不能傳給后人,否則我至少也是縣公了。”
這時,府門大開,一名中年男子帶著十幾名莊丁怒氣沖沖奔來,遠遠罵道:“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看我怎么收拾你!”
程澤嚇了一跳,“壞了,我爹爹來了,肯定饒不了我!”
他沒有退路,只得硬著頭皮迎上去,“爹爹,我回來歸回來,但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娶楊家那個懶婆娘!”
“混蛋!你怎么說話來著?”
程澤的父親叫做程恩茂,是揚州有名的大地主,他長得又高又胖,比他兒子有氣勢多了,但也是小眼睛、小鼻子,程澤長得極像父親。
程員外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便是程澤,小兒子是侍妾所生,才八歲。
和天下父母一樣,程員外對兒子寄托了很大的希望,這次他花了大價錢讓兒子考上了舉人,鞏固了兒子的社會地位。
下一步就是和楊家聯姻,這樣程家的家業在下一代就能穩住了。
偏偏兒子不肯領情,死活不肯娶楊家之女,這讓程員外極為惱火。
這時,他看見大船上走下幾名少年,他愣了一下,忍住心中的怒火,問道:“他們是誰?”
“是孩兒路上認識的朋友。”
“哼!又是你交的狐朋狗友?”
“爹爹,別亂說話。”
程澤生怕被范寧他們聽見,他上前低聲道:“他們都是平江府的舉人,進京趕考的。”
程員外一怔,平江府的舉人?兒子怎么會認識平江府的舉人。
程澤點點頭,他回頭看了一眼范寧,又道:“那個穿淺藍色士子服的少年是今年童子解試第一名,叫做范寧,是平江府有名的神童。”
程員外當然知道童子試,就算在揚州也極受重視,居然是童子解試第一名,他頓時改變了心態,欣然贊許兒子道:“這次你有長進了,懂得結交有用的朋友。”
“那當然,你兒子也是舉人嘛!”
“屁的舉人,要不是我花了三千貫錢,你能上榜?”
罵了兒子兩句,程員外立刻笑瞇瞇迎了上去,“歡迎三位平江府的少年英才來鄙莊做客,澤兒,快幫爹爹招呼你的朋友們進莊休息!”
程澤的莊園雖然看起來頗有氣勢,但和吳江的朱宅比起來,還是遜色太多,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如果說吳江朱宅是大家閨秀,那程家也只能算小家碧玉,那種一石一木,一橋一閣的獨具匠心的營造,程家看不到,范寧感覺程家就像自己蔣灣家的放大版而已,還是缺少一種底蘊。
不過程家的房宅很大很多,而且待客也很熱情,四名船夫也被接到府中好吃好喝招待。
范寧三人住在一座招待貴賓的院子里,還有幾名使女伺候,不過范寧他們并不打算長住,今晚住一天,明天去瘦西湖和蜀崗玩一圈,后天便出發北上了。
“大壽,你這樣玩命的練字也不是好方法,要學會勞逸結合才行。”
范寧見李大壽一住下來便開始玩命寫字,他終于忍不住勸說李大壽,“你不能光寫字,還要學會思考,勤奮加思考才能讓你進步更快。”
“師兄,你就讓我寫吧!我這人悟性太差,只能靠勤奮了。”
別的方面李大壽都會聽范寧的話,唯獨在練習書法方面,他比牛還犟,誰的話都不聽。
范寧沒辦法,也只能隨他了。
他找到蘇亮,笑道:“小蘇,我們出去走走,感受一下這里的田園風光。”
“好!我披件衣服。”
蘇亮披上一件外袍,便跟著范寧向府外走去。
兩人出了府門,沿著小河向東面走去,小河旁邊是一條鄉間小路,兩邊長滿了粗壯的大楊樹,在秋風吹拂下嘩嘩作響,一陣陣落葉被秋風卷起,向遠方飛去。
小道左面是大片農田,稻子已經收割,田野里是一望無際光禿禿的稻茬。
溫暖的陽光穿過樹林照在他們身上,給人格外舒適靜謐的感覺。
范陽仰頭感受著微風,半晌,睜開眼對蘇亮笑道:“你有沒有發現,過了長江后,空氣就變得干燥了,沒有長江南面那種濕潤感。”
“嗯!”蘇亮漫不經心的答應一聲,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范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見蘇亮正出神地望著前面。
范寧順著他目光望去,只見斜坡下的河邊,有三個年輕的少女正在采摘野花。
“噢!賞心悅目的風景,難怪你看得那么入迷。”
蘇亮臉一紅,“瞎說,我只是有點好奇。”
這時,三名少女也發現了他們,三人頓時臉紅了,其中一人提著裙子向前方的斜坡上奔去。
三名少女,兩個是使女打扮,穿著短衣寬腳褲,另一個身材稍高的,應該是主人,長得珠圓玉潤,皮膚白膩,一張白玉般粉嫩的俏臉,長長的眉毛,小巧的鼻子。
她雙目含羞,悄悄瞥了蘇亮一眼,向程府中奔去。
“蘇亮,要不要追上去?”
范寧見蘇亮的目光被少女勾住了,便忍不住開玩笑道:“她是不是很符合你的口味,你不是喜歡稍豐滿一點的小娘子嗎?”
蘇亮恨得牙根直癢。
“你這人怎么一點斯文都沒有,我發現你出來后就原形畢露,什么叫豐滿一點,你究竟是讀書人還是采花賊?你為什么不能說珠圓玉潤?”
說到這,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走進程府的少女,低聲道:“她好像是程家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