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寧記得很清楚,王安石的青苗法和保甲法觸怒了曹太后,曹太后已經在考慮罷免王安石的相位。
趙頊點點頭,“朕昨天已經拿給皇祖母看過,她同意擴大加強官學的方案,至于裁減冗官,皇祖母讓朕多聽聽大臣的意見,尤其聽一聽范相公的意見。”
“聽我的意見?”
范寧苦笑一聲,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嗎?
但天子在等著自己表態呢!范寧想了想道:“說實話,微臣一向不贊成王相公烈火猛油似的變法手段,一刀切下去,也不管會引發什么后果,他方案微臣持保留意見。”
“那范相公有沒有自己的方案呢?”趙頊又連忙問道。
“微臣曾經考慮過,可能還不成熟。”
“相公不妨說說看,讓朕也開拓一下思路。”
范寧沉思良久道:“王相公的報告分成三部分,微臣就針對他的方案來說說自己的思路。”
“范相公請說,朕洗耳恭聽。”
“首先王相公提出擴大官學,將大量進士閑置官送去州縣官學教書,這個我不太贊成,州縣官學一向是太學畢業生的領地,這實際上是擴大矛盾,進士們不愿意,太學生也不高興,其實微臣從保甲法中得到一個啟示,朝廷可以在各鄉鎮設鎮長或者鄉長,然后規矩,所有縣官必須從鄉鎮中提拔,不經鄉鎮,不得進縣衙。”
趙頊不解,“之前范相公指出保衙事件的弊端,現在又怎么支持鄉鎮官?”
“陛下,這兩者性質完全不同,保衙是私自封授的官,而鄉鎮長是朝廷或者州衙任命的官員,這樣最大的好處,就是朝廷的管理延伸到了鄉鎮,現在各鄉鎮都有耆長,而大小糾紛都是由鄉紳來管,脫離了朝廷控制,加一層鎮長和鄉長后,就由鄉鎮長來管,鄉紳協助。”
范寧這個想法確實大開腦洞,讓趙頊一時沒有適應過來,他提拔迅速把范寧這個思路記下,又笑道:“朕需要好好考慮,范相公請繼續說。”
“王相公提到的第二點便是裁減撤銷虛官,這里面包括節度使、防御使、刺史、太守、團練使、別駕等等,還包括各種虛官府衙的開支,這是裁減冗官的大頭,一刀下去,朝廷的俸祿開支至少減少四成,王相公的方向我同意,但手段我不同意,一刀切下去太簡單粗暴,微臣很清楚,這些虛官未必稀罕這點俸祿,但他們要的是榮譽,我們要想個折中的辦法,剝去俸祿開支,但要保留他們的榮譽。”
范寧走幾步道:“陛下,可以在爵位上進行改革,恢復唐爵,在王以下設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每等爵位給他們封地,但這個封地是海外的土地,比如從南大陸、中大陸中的土地,在撤銷虛官的同時,給了爵位,而且爵位可以世襲,然后再以海外土地給他們補償,這樣抵制的聲音就會小得多。”
趙頊連忙提筆記下范寧的思路,他暗暗感嘆,雖然范寧比王安石年輕,但手段之圓熟老辣,卻遠超王安石,王安石的書生意氣還是太重了一點。
“范相公請繼續!”
范寧又不慌不忙道:“王相公第三點是恢復三省六部制,這里面涉及很多問題,不是簡單的合并一下就可以,關鍵是利益怎么調和,如果利益無法調和,那么最后只會越改機構越龐大。”
“那該怎么做?”
“辦法也簡單,陛下把調子定下來,一定要改,然后進行公開討論,包括在報紙上的公開討論,討論上幾個月,微臣想,方案就應該漸漸明朗化了,大家都有了共識,然后改革的阻力基本上就沒有了。”
趙頊嘆息一聲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朕覺得應該由范相公來推行各種變法才對,王相公得罪人太多,很多人反對,其實都是反對他的人,而不是反對事情,最后總是弄得一團糟。”
范寧微微笑道:“陛下,大臣們都很清楚現在的弊端,也都愿意看見大宋走向強盛,關鍵還是利益,臣從不贊成什么改革派、保守派的說法,那樣只會撕裂大宋,使朝廷陷入嚴重內耗,應該讓大家一起參與變法,允許大家自由表達自己的意見和訴求,最大限度地求同存異,利益損失要給予補償,利益獲得則要付出代價。
就像軍隊變法,如果不是陛下在海外利益上給了軍方高層足夠的補償,怎么會推行得這么順利?百姓們獲得了免除勞役的利益,那他們就要負擔起民兵訓練的責任,這就是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趙頊點點頭,“范相公給朕點燃了一盞明燈,朕知道下面該怎么走了。”
范寧又肅然道:“下面微臣要和陛下談一談西夏備戰的事情,微臣需要足夠的征兵權和調兵權。”
備戰西夏一直是大宋機密,只有最高決策層才知道,范寧依舊出任河北宣撫使、討遼使,他開始下令將河北囤積的大量糧草物資從水路向河東轉移,指揮中心也從河間府轉移到太原府。
接下來的日子里,宋遼之間在忙碌各種交割,大量被擄走百姓渡過白溝返回大宋,遼國的貴族、大臣以及普通士兵也被放回了幽州。
楊文廣開始從易縣撤退,一萬五千宋軍帶著數千百姓返回了定州,天子趙頊特地下旨犒勞三軍,封楊文廣為上將軍、都統制,賜常山郡公爵位,賞銀三萬兩,他手下軍隊也獲得豐厚的賞賜。
五月初,從太原出發的官員邱靖在一千騎兵的護衛下抵達榆林縣,從遼軍手中正式接收了東勝州。
五月初十,一萬宋軍乘船離開覺華島,返回萊州。
至此,宋遼之間的各種交割都已完成,雙方各自約束兵力,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兩國之間脆弱的平衡局面。
六月初,一支由一百二十艘萬石大船和五十艘五千石蒸汽戰船組成的龐大船隊抵達了黃河壺口。
黃河壺口由于落差較大,船只無法通行,只能用旱地劃船的方式,在陸地上行走三百多米,繞過壺口,繼續進入黃河中航行。
所謂旱地劃船就是在黃河岸邊開辟出一條數丈寬的通道,上面鋪滿滾木,由數十頭健牛拉拽著大船在滾木行走。
大船都是空船,雖然體積龐大,但還是比較容易移動,四十幾頭牛在前面拉拽,數百名民夫在兩邊用木頭撬動,眾人喊著號子,大船一點點在滾木上移動。
整整走了五天,這項浩大的工程才終于成功完成,一百二十艘萬石大船和五十艘五千石蒸汽戰船過了壺口,三萬軍隊在宜川縣黃河碼頭上了船,大量的糧草物資也在這里搬上船,船隊繼滿載著士兵和糧草軍資續向北航行。
其中一百二十艘大船是需要靠纖夫拉行,而蒸汽機船則有自己的動力。
船隊穿過了秦晉大峽谷,五天后,船隊抵達了東勝州的榆林縣。
在榆林縣東面不遠處是一面波光浩渺的湖泊,叫做金河泊,這一帶水源充足,灌溉便利,氣候溫和,土地肥沃,非常適合種植小麥。
東勝州已經由遼國交給了宋朝,但并沒有通知西夏,西夏還不知道宋軍在一個月前便進駐了榆林縣。
榆林縣是一座中等城池,人口只有數千人,加上附近的農民和牧民,總人口不超過一萬人。
就在幾天前,一萬騎兵已經先一步抵達榆林縣,而在一個月前,陜西路經略使韓絳便接到天子手諭,要求他火速征集兩萬名造城工匠,此時,韓絳親自率領兩萬名工匠已經在榆林縣外扎下大營。
范寧從最前面一座大船上走下來,迎面便看見已等待他多天的老友韓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