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小枝又興奮又期待地去了雪飲道。
她到竹樓下時,公子正在樓上澆花,見她來還擺手打了招呼,小枝越發好奇他到底能不能看見。
“公子好。”小枝跑上樓,給公子彎腰行禮,“我來幫您澆花吧?”
公子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伸手摸到她臉頰:“怎么了?”
小枝被藍聘婷狠抽了一耳光,臉一直腫著,可她不想跟公子說這些事。
公子見她不答,便嘆息道:“澆花就不用了,你去下邊給大白小白梳梳毛吧。”
“大白小白?”
“就是那兩只白鸞。”
據說鸞鳥是帶來吉兆的神鳥,沒想到她昨天竟然坐在兩只白鸞中間看書,難怪效果這么好,靈感源源不斷……
小枝從公子手里接過一個毛刷,跑下樓一邊梳鳥毛一邊小聲背誦枯木訣。那兩只白鸞十分通人性,她給誰刷得多些,另一只就會不開心。而且她背誦之時,兩只鳥也會搖頭晃腦地跟著叫。
小枝邊忙邊學,手停不下來,心里卻十分開心。
“公子……”她小聲叫了一句。
公子從樓上望下來:“怎么啦?”
“它們掉下的毛怎么辦?”
公子想了想,笑道:“攢起來吧,以后給你做一身羽衣。”
小枝開心壞了,立馬將羽毛一根根收好。大白小白突然對她警惕起來,似乎是聽懂了公子的話,怕她故意揪毛做衣服。
“我不會欺負你們的。”小枝悄聲道,“你們這么漂亮,又是神鳥,欺負了你們一定會倒大霉吧?”
公子耳目聰明,聽得見她跟鳥兒對話,心里略有些憐惜。
他看得出,小枝的成長環境不是很好。她看起來膽小怕事,畏畏縮縮,甚至還有些呆滯,但實際上卻是個聰明細心的孩子。
昨天給她的枯木訣,今天就能完全背下,這點沒幾個十歲的凡人能做到。而且昨日叫她撿拾花種,一共十八顆,全部微如塵芥,她卻一粒不差地找了出來,看得出心思極細。從短暫的相處來看,她很懂禮貌,溫柔心善,沒有一絲市井氣。
完全是璞玉一塊。
公子想到這兒,不由嘆了口氣。他自身境況不佳,又礙于規定,不能干涉侍劍人考核,否則定能拉她一把,讓她少走彎路。
這一日,小枝又在竹樓里練習枯木訣直到天黑。她已經可以操縱心蠹的行動了,雖然還很粗疏,但至少能大致控制方向。一旦預判到哪里會受傷,就立刻讓心蠹蛀噬此處,這樣不僅沒有痛苦,恢復起來也快些。
小枝合上舊書,意猶未盡。
“公子,我先走了。”她到樓上跟公子道別。
“嗯。”公子正在看書,書上畫了很多花草,“對了,你明日下午再來吧,早上我有點事。”
小枝點點頭,從索道下樓離開。
忽然,大白小白好像受了什么驚嚇,猛地振翅而起,將上下樓的索道掀翻。小枝本來坐在索道上面,突然來了個天旋地轉,她墜落了下去,本能地抱頭閉眼。
過了會兒,她發現自己沒有摔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個有檀香味的懷抱。
小枝睜開了眼,看見接住自己的人,不由怔了怔:“謝、謝迢……仙尊。”
謝迢將她放下,她站不住,又不敢碰謝迢,險些摔在地上。謝迢立刻攙穩她,然后伸手一招,掉落在旁的拐杖飛回了小枝手里。
“你怎么在這兒?”謝迢問道。
小枝拄著拐,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在我這兒看書呢。”公子半倚在欄桿上,看見小枝安全落地也松了口氣,他對謝迢道,“你怎么提前來了,不是約好明日上午嗎?”
謝迢搖頭:“明日我要送一批人去昆侖前線,今晚先試著為你鎮下妖血吧。”
提到“昆侖”,公子的神色暗了下去。
小枝從他那只渙散無神的眼里看見一絲鋒芒,她猛然想起昆侖是西鎮神山,而公子門前匾額又寫著“西來”。公子與失守的昆侖,一定有某種關系吧。
“你先走吧。”公子朝小枝擺了擺手,神色極為疲憊。
小枝懷著各種揣想離開了。
之后幾日,公子變得少言寡語起來。他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越來越沒有神采了。被紗布蒙住的另一只眼里,也時常滲出血。有一次小枝想為他擦拭,卻被他慌張地推開。他跟小枝說:“你不要碰我,我……哎,你不懂的。”
這幾日,他常坐在一張高背椅上,用厚毯子蓋著腿,手里抱著暖爐,滿臉病容。小枝主動承包了竹樓里的雜務,給他澆花喂鳥,可惜這也沒能讓他露出笑顏。
一轉眼就到了考核日。
小枝天沒亮就跑到竹樓,想見見公子再去參加考核。
公子倚在窗前,聽見她的腳步聲也沒回頭。他困倦地說道:“你以后別再來了。”
小枝的腳步凍結在原地。
“謝迢回來之后會封住竹樓的,這樣對大家都好……我也已經到極限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聽不見。小枝以為他睡著了,抬頭看去卻對上他冰冷清醒的視線,那眼神不像人類。
小枝落荒而逃。
她跑到了雷壑道的演武場前,負責維持秩序的蜀山弟子早早站成了排。她在這些人的引領下進入一座傳送陣,然后抵達考核室。
室內已經有一個鷹鉤鼻的陰沉男人正在等待,正是孫鯉。
小枝本該很緊張,但今早公子的異狀卻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孫鯉見她是個小女娃,又滿臉心不在焉,于是冷笑道:“侍劍人候選的門檻真是越來越低了,連你這樣的小東西都能進。”
小枝看著他不說話。
孫鯉手作爪狀,朝她一抓,她瞬間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掐了起來。她在空中蹬著腿,可惜無濟于事。孫鯉一甩手將她扔到墻上,她緩緩滑落下來,吐出一口血。心蠹及時爬滿了她的后背,讓她感覺不到一絲痛楚,甚至還能握著拐杖勉強站起來。
“咦?”孫鯉有些驚訝,方才他已經用了幾分力氣,想直接把這殘廢女孩抓死。他雖喜歡折磨人,但眼前這女孩兒太弱小了,實在讓人沒有興致,他喜歡強大點的獵物。
他走過去一腳踢在小枝肚子上,小枝后退了一點,但是依然沒有倒下。
‘不疼,只要不疼就好了。’她告訴自己,‘不用怕。’
孫鯉對這樣的凌虐方式感到滿意,他沒有使用道法,而是一拳一腳地揍她。很快,小枝口鼻流血,沒了呼吸。
孫鯉有些遺憾,低頭想從她手里拿走玉佩。
就在他彎腰的一瞬間,本該死得徹底的小枝卻忽然暴起,一指戳進了他的眼睛。孫鯉爆發出女人似的尖叫,他下意識地捂眼,抬手一瞬間卻暴露了胸口藏著的玉佩。小枝整個人撲了上去,生生將玉佩掰碎了。
“兩千三百二十一室,小枝勝!”
孫鯉目光怨毒,伸手就想拍死小枝。此時一聲鐘聲響起,將他震開十幾米遠,冷漠的聲音宣告道:“考核結束,還請候選者速速離場!”
小枝一瘸一拐地走了,也沒管被她戳瞎一只眼的孫鯉。
她猶豫很久,又走到了雪飲道竹樓前。她能獲勝都是因為公子的幫助,不管如何,還是要跟他道一聲謝的。
“公子?”小枝站在門外,沒有進去,因為公子說過不讓她進去。
她猶豫一下,繼續說道:“多謝公子這幾日的照顧。雖然不知道您遇上什么事了,但還是希望您能堅持下去,不要放棄。我七日前一直以為自己死定了,可今天也托您的福順利通過了考核。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如果有,請公子一定要……”
她話還沒說完,門縫間就伸出一只妖獸利爪,猛地將她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