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光擔心小枝煉妖干壞事,其實她也沒有。
她騎著馬在無人荒野里瘋跑,整整一夜沒停。
陸長光問她想干嘛,她只說腿斷了,想試試飛奔的感覺。
所以說,孩子是很難懂的。
“你不怕謝迢仙尊知道嗎?”陸長光問。
小枝駕馬技術越來越好,一個漂亮地拐彎繞過斷垣,又逐月光而行。
“他不知道。”小枝說。
陸長光不解:“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他可是什么都知道的。”
“他自己說的。”小枝答道。
黑馬仰頭嘶鳴,似乎感覺到什么危險。
陸長光詫異地問:“他自己說的?”
小枝沒再解釋下去。
謝迢來殃國翁洞府接她那天,有句話說得不太好。
——“我看見你與王獸派來的妖族見面了。”
這句話到小枝耳朵里,其實傳遞出了大量信息。
謝迢說這句話的時機,意味著他剛到不周戰場接小枝時,并不知道她與蛇妖見面了。
后來他又回一趟不周山,才知道此事。
而且,他不是通過天河欲曉知道的。
如果通過天河欲曉知道,他不會用“看見”,而會直接說“知道”。
他只能是通過初亭的鏡子“看見”的。
至于他到底能不能用天河欲曉進行監視,小枝幾番思考,覺得可能性很低。
因為天河欲曉是被棄的仙劍,已經不再與他心意相通。
認真回憶起來,謝迢真正感知到她的情況,其實也就兩三次。
有一次她被蜘蛛抓進洞里,慌張之下露了尾巴,被謝迢抓個正著。
可他那天本來就在蜀山,離得不遠,感覺到妖氣很正常。
后來不周戰場那次,是她主動沖破封印,這才驚動謝迢。
謝迢說天河欲曉在她身上,她逃不掉,其實只是畫地為牢,讓她不敢妄動。
退一萬步,她可以先做點無傷大雅的事情,試探謝迢對她的感知程度。
比如煉妖。
‘外有王獸,內有魔種,謝迢腹背受敵,已難為繼。’小枝想道,‘越是急著選侍劍人,就越是證明他撐不住……所以,不用害怕。’
謝迢這一言的破綻,讓小枝看見了希望。
她也許能贏。
所以從那天開始,她就在想剩下五年如何規劃。
“你看。”小枝拉起袖子。
陸長光看見她手臂上寫了個“五”,他問:“什么意思?”
“倒數五年。”
小枝放下袖子,又沒解釋下去。
陸長光覺得莫名其妙。
第一次在蜀山考核,小枝的對手主動投降,讓她猝不及防迎上了孫鯉。
那一天,從演武場回來,她在手腕上寫了個“七”。
是倒數七日的意思。
小枝說:“五年后,我要么死了,要么贏了。”
她用力吹哨,黑馬仰頭嘯月。
陸長光被飛出的劍柄撞了下巴,定睛再看,藍盈盈的寒光貼地而行,削過荒草。平整的草面之下,一條大蛇猛然立起,口比身寬,牙下噴出毒液。
難怪剛才黑馬如此不安,原來有這么大條妖蛇藏在旁邊。
“離式,行璽!”小枝策馬縱劍,躲過毒液,跳到另一頭。離式結束瞬間再接合式,喇叭花回匣時,穿過大蛇的腹部停滯不動。
小枝微微皺眉,感覺有一股力量在拉扯它的劍身。
她跳下馬背,躲過大蛇翻滾不休的身體,上前握住劍柄。
隨喇叭花被抽出來的,還有一只鮮血淋漓的手。
那只手牢牢抓住劍身,也不管自己被它劃得血肉模糊了,就是寧死不放。幸好喇叭花的寒氣凍住了手上的傷口,所以不至于失血太多。
小枝劃破蛇腹,將手的主人拉出來,又吹一聲哨喚來黑馬。
“你回去。”小枝打開芥子囊對陸長光說,“馬背上太擠了。”
陸長光只兜了半晚上風,這么快又被塞了回去,臉上有點苦悶。
小枝將幸存者拖上馬,然后帶著他往柏樺城跑。后面的巨蛇翻滾扭動,腹部開口處流出不少消化道一半的尸體,過了會兒它就不動了。
“咳咳……”
小枝一只手抓住馬的鬃毛,一只手按在傷者身上,怕他掉下去。
“你可真走運。”小枝對半昏迷中的男人說道,“要不是那妖獸吃太多了,消化不過來,你早就變成蛇糞了。”
傷者輕輕咳嗽,眼睛睜開條縫,看見漆黑如墨的瘴毒從馬蹄上冒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獲救了,還是被更厲害的妖獸抓走了。
‘是獲救了吧,因為剛才有人在說話。’
他這么想道,竭盡全力抬頭往前看。
月光慘淡,騎馬的是個不及馬頭高的女孩兒。她穿著樸素的道袍,頭發挽在一邊,沒有束起,看起來非常瘦小。
“咳咳……咳……”他想說話,開口卻只能咳嗽。
小枝換了個姿勢,回頭托著他的腦袋,讓他咳出淤血。
她救下的這人似乎不是平頭百姓,也不是駐守的軍士。他衣著十分華貴,手上還有個靈氣盎然的白玉扳指。
小枝停了馬,伸手抹干凈傷者臉上的血,忽然道:“我見過你。”
傷者渾渾噩噩:“什么?”
小枝伸手指著他眼角的細紋數了數:“不對,我見過你兒子。”
未等傷者回答,她又自顧自地上馬回城。
馬背后的男人聽見她自言自語:“我救了個王爺,不知那胖城主會不會給我進獻什么。”
她救下的男人與被金像砸死的世子長得很像,只不過年齡大些,可能有三十多歲。而且他身體明顯比世子強壯,在蛇腹內一通折騰還沒死,甚至能準確地抓住穿蛇腹而過的喇叭花,最后被小枝發現,逃出生天。
若他未受傷,想必也是一員英勇的武將。
小枝將他帶回城,城中軍士皆是大驚失色。
“鎮南王活著!鎮南王活著!”
“老天開眼!鎮南王回來,那頭肥豬定不敢作威作福了!”
“多謝蜀山仙人!”
鎮南王一事甚至驚動了鐘靜媛,她親自為其醫治,還向小枝問了些細節。
小枝把事情說了一遍。
“你半夜出城作甚?”鐘靜媛問道。
小枝回答:“白天帶著凡人士卒,腳程太慢,所以我想趁晚上找找幸存者。”
她總是木著臉的,真真假假很難分辨。
鐘靜媛緩了口氣,道:“也虧得你有這份心。鎮南王失蹤十日,我們都以為他已經死了……幸好還活著。”
小枝不懂他們為什么這么關注鎮南王。
就不說蜀山吧,連魔主都將熊大仙派到鎮南王世子身邊侍奉……難道是想滲透俗世王朝,再起封神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