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缺聞言,滿臉驚慌,對小枝道:“別瞎說!要是被初亭仙尊聽見,我肯定要被打死!”
“初亭怎么了?”
守缺諱莫如深:“上回有人放言說要拿下不周,被他以‘冒犯’之名綁上文廣壇日晷,示眾一整天。還有上上回有人說自己定能成為不周侍劍人,被他暴打一頓,到現在都沒恢復過來。還有上上上回……”
“行了,別說了。”小枝明白了他的意思。
誰拿不周劍,當上北鎮侍劍人,往后初亭就得聽誰使喚。他現在頭上有個謝迢,已經是很不滿了。將來若有個小輩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那不是更難忍?
所以他對這群候選者,一個都看不順眼。
小枝隨候選者們一起回山,交上兵符,仔細觀察初亭臉色,發現他面對守缺時,果然格外陰沉。
長老宣布考核結束,小枝毫無意外又拿了個最高分。
初亭看她的目光也變得很陰沉。
小枝視若無睹,悄悄尾隨守缺,把他拖到小樹林里說話。
“你來不周久些,能不能跟我說說,初亭仙尊既不想讓外人拿不周,為何又不讓虞屏錦參加選拔?”
守缺一臉震驚,悄悄壓低聲音道:“你怎么連這都想不明白!蜀山解子真師姐不也沒參加嗎?”
“為何?”
“謝迢、初亭兩位仙尊,都已經給親傳弟子準備了轉世投胎之術。如果她們此生因何不測隕落了,還能投在合命緣的人身上。他們會親自把轉世投胎之人找回來,再重新收入門下。”
小枝皺眉:“這跟侍劍人有什么關系?”
“關系大了!”守缺拍掌道,“成了侍劍人還怎么轉世投胎?生是侍劍人,死是劍中魂!兩位仙尊自己代任侍劍人,當然知道個中辛苦,不可能讓徒弟再走這條路的……”
守缺說著說著,忽然一頓。
“不過,拂月公子為什么同意你參加?”
“奉明帝不也讓昭華參加了嗎?”
守缺連連搖頭:“圣王子孫多著呢,繼承王位也輪不上昭華,把她送去神山又怎么樣?你不同啊,整個昆侖,只有你能承拂月公子衣缽吧?”
小枝搖頭不答。
守缺還不肯作罷,苦思冥想道:“難道拂月公子眼光這么差,準備讓桓陵繼承昆侖?不可能啊,他出席重要祭典,從來不帶桓陵。”
轉念又道:“但是昭華公主畢竟是皇家的人,隔了那么一層利益關系。拂月公子同輩之中,還有人能繼承昆侖嗎?也不會啊,他同輩還有人活著嗎?”
小枝見他認真思索,忍不住嗤笑。
“昆侖拂月這一脈,全部都是侍劍人吧。”
守缺微愣,一拍腦袋:“我怎么沒想到這個!”
他激動之下,也沒留意到小枝對拂月的稱呼。
謝迢、初亭不愿意讓親傳弟子成為侍劍人,可拂月不一定。因為他的師尊是昆侖末代侍劍人,再往上數,世世代代都是侍劍人。
小枝被授予《紫微離合訣》時,就見到了昆侖侍劍人封禪之景。
守缺頓時肅然起敬:“昆侖一脈的犧牲忘我精神,確實值得學習。”
小枝又嗤笑一聲。
“真當夢生子不是昆侖一脈的……”
“不能這么說。”守缺下意識道,“魔主雖然是敵手,但縱觀這些年他為妖魔做的事情,也確實算是鞠躬盡瘁了。”
小枝挑眉看他。
守缺連忙捂嘴,四下張望,見沒有別人,才悄悄松口氣:“失言了,失言了。”
“怕什么,我又不是卻邪使。”
守缺連忙捂她嘴:“說不得說不得!前段時間,連帝座都被清查了。你得管好嘴啊!”
小枝心中一跳,忽然想到,宋機都好久沒消息了。上次毀掉他給的信物之后,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情況。
“帝座怎么了?”她問守缺。
守缺連連搖頭:“不清楚,我也是聽我朋友的姐姐的蜀山同門說的。好像近日,有幾位帝座都極少現身人前,可能是被卻邪使清查,翻了什么舊賬。”
小枝心下沉沉,隨口跟他道別,然后回離心庭中,入夢換易子規的身體。
剛一過來,就看見沈風玄靜坐案前,奮筆疾書。
四壁清清冷冷。
三月前,沈風玄還是少年模樣。但這些天,他卻忽然多了不少愁容,整個人看上去直奔而立。
侍劍人使人成長,看來確實不假。
“信送去東海,玉簡分批交給蜀山各道,這個是沈家大小姐的誕辰禮物,也要準備送過去了。還有啊,海國剛剛與人族完成聯姻,你記得給碧海幽闕提點幾句,殺幾個屠龍者以示友好……”
“什么?”小枝皺眉。
“殺點屠龍者。”沈風玄蹙眉,陰戾氣更重了,“不然讓他們繼續剖鮫人?新上任的海皇怎么看得下去。總要做個樣子吧。”
“你倒不如讓碧海幽闕,把剩下沒來得及斬尾的鮫奴放回去。”
沈風玄奇怪地看了易子規一眼:“頂尖鮫奴可遇不可求,屠龍者卻可以再培養。你怎么連這點利弊都算不清?”
“屠龍者所作之惡非其身死所能贖,徒損人命罷了。放走幸存的鮫奴,卻挽回很多事情。沈公子連這點利弊都算不清……才是真的讓人意外。”
沈風玄把筆一放,拍桌而起:“你今天就是有意要跟我對著干是吧?”
易子規垂首,拿走他桌上的信箋、玉簡、禮物,也不再多言。
“你回來!”沈風玄把桌子都拍碎了。
外頭的劍仆聽見他這么大發雷霆,心想,易子規肯定不能完整出來了。
結果門一看,他好好抱著書信,風姿依舊優雅。沈風玄站在桌邊,面色陰沉,一言不發。
“讓長老把玉簡送去蜀山各道。信和禮物……我親自跑一趟。”易子規微頓,“碧海幽闕,我也會親自跑一趟。”
“滾回來!”沈風玄斥道。
劍仆們見這架勢,都瑟瑟發抖,連忙拿了玉簡就跑。
等人都跑完,沈風玄才緩了口氣,道:“回來,我改詔令給你。”
易子規這才回頭,把下給碧海幽闕的詔令放回桌上。
沈風玄把“誅殺屠龍者”,改成了“送還鮫人俘虜”。
易子規這才滿意將它收下,又似漫不經心地問道:“近日,神山帝座怎么不常出現了?”
沈風玄給詔令加上身份證明,也沒多想,回答道:“隱帝座不是去查華胥圣跡了嗎?”
“其他帝座呢?”
“閉關吧……”沈風玄皺眉,“你這么一說,確實好久沒出現了。”
他也覺得疑惑。
“兩個老頭一直在閻獄道,鮮少露面;天陰君在南海閉關……那宋機呢?”他思考一陣,沒有結果,把詔令往易子規手里一塞,“算了,別管這個,你先給我跑腿。”
小枝從他這兒接過詔令,迅速解決掉手頭的事情,然后趕回南海。
根據夜島的消息,宋機最后一次出現,是在孫武墓。
“神山讓候選者前往各處兵家戰場,尋找兵圣圣器的同時,也派了不少人去兵圣墓探查。宋機是被派去孫武墓的,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小枝略松了口氣——陷在圣跡里,肯定比陷在閻獄道好。
“孫武啊……”她沉吟一陣,“我去看看吧。”
陸長光冷然道:“你對孫子還不死心嗎?”
小枝尷尬:“這是什么話……”
“對了!”陸長光突然想到什么,“傀儡核心里那個東西,我試著用五行離解法探了探。”
小枝眼睛一亮,連忙把他拉到一邊:“怎么樣?能做嗎?”
陸長光所修的五行離解法,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煉制術。它可以提煉五行真氣,替代大部分煉制材料的成分,形成近乎“無中生有”的效果。
如果陸長光用五行離解法,把傀儡核心里面的東西探清楚,說不到能煉制出一模一樣的。
“不能做。”陸長光也壓低聲音。
兩人在連山城角落里,暗搓搓地商量。
“其中除了金木水火土五行,還多了種東西。”陸長光神秘莫測地說道。
“多了什么?特殊材料我可以給你弄來。”
“多了生命。”
陸長光清了清嗓子:“換言之,傀儡核心里那玩意兒,是活的,有靈之物。”
小枝覺得這是廢話——七哀谷傀儡不都是活的嗎?
“我把他面容還原出來了,你看看,挺周正的……”陸長光拿出一塊玉簡,里面存了張畫像。
小枝看一眼就愣住了。
這人跟公子胡亥有八分像,但是比胡亥年小幾分。他完全是少年模樣,唇紅齒白,氣質高貴。眉眼間都是陰厲氣,讓人難生好感。
“這是……誰啊?”小枝愣了半天。
其實不應該問“這是誰”。
她真正想知道的問題是,被帶去蜀山的“公子胡亥”,到底是誰?
小枝在無底澗下就已經起疑:胡亥為始皇幼子,不該有弟弟。而自稱“胡亥”的那個男人,身邊有個阿洛,一直是叫他“哥哥”。
二人相處的狀態,并不像是結義兄弟,很可能就是親生的。
“始皇,不老藥,秦末黨爭,陰陽家和法家……”小枝揉著眉心,試圖串起線索,“然后不周沉睡,神山傳承斷絕。南靈北咎,爭斗萬載,拖到現在……發生妖亂。”
這中間,一定有關聯。
“陸叔,你近日避著蘇兼,好好觀察那個傀儡核心。有什么異動,記得隨時告訴我。”
“那當然。”陸長光哼了一聲,“你要去孫武墓?”
小枝點頭。
陸長光給她一本《孫子兵法》:“一帆風順。”
小枝虔誠地接過,朝著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孫武奔去。
孫武晚年情況不詳,有說退隱的,也有說被迫害的。
有史書云:“孫、吳、商、白之徒,皆身誅戮于前,而功滅亡于后。”
也就是說,孫武、吳起、商鞅、白起,這幾個人都是功勞大,死得慘的。從柏舉一戰中的孫武圣意來看,他對此并無怨憤,反倒覺得尋常。
孫武祠在魯,其陵墓為后世兵家傳人所建,與孫武祠溝通,可以通過機關進入。
所以小枝先趕到了孫武祠。
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院落,森嚴中正。遠遠看去,有暗金色圣意籠罩。
到了南院門前,小枝察覺到暗中的森冷氣息,于是屏息凝神,用定無觀觀之。
暗中有卻邪使駐守。
他們圍繞著祠中所供一物,也就是孫武兵符。
這兵符,不是小枝帶回來的那個。而是祠中歷代相傳,受千萬年香火供奉的。它圣意雖然濃厚,但不能隨意挪動。一挪開,“孫武祠”這處圣跡也就沒了立足之本。
看樣子,應該是通過那個兵符進入孫武墓。
既然卻邪使都還在,那宋機肯定還活著,只是暫時沒能出來。
“先進去看看再說……”
小枝眼珠子一轉,把目光放在來往的百姓身上。他們都是來這兒拜孫武的,揣了果籃、香燭之類的東西。
小枝隨便挑了個人,把《孫子兵法》丟進他果籃里。
等這人在孫武祠前跪下祭拜時,小枝的破圣之力,把兵符光芒壓下去一重。
卻邪使們警覺地探頭。
這時候,果籃里忽然放光。
提果籃的人迅速掀開一看,里面竟有一本閃閃發亮的《孫子兵法》!
“這……這是哪兒來的?”
“孫子顯靈了!”
“老天爺啊,是孫子顯靈,把書放我兜里了!”
這下可好,來祭拜的凡人亂作一團,都擠過去看那本《孫子兵法》,整個祠堂里外被圍得水泄不通。
卻邪使要照看兵符,又不能對凡人出手,一時竟有些捉襟見肘。
小枝趁亂潛入,藏形匿跡,摸到兵符。
瞬間,一股吸力從兵符上傳來。好像有人揪著她的頭發,把她猛地拖進了幽深的隧道里。
這么下墜了不知多久,她才“咣當”落地。
面前是寬闊的墓道。
墓道兩邊,有兩只巨大的青銅鎮墓獸。都是圓眼方口,四不像的樣子。越過它們往里看,整個墓道被火把照得一片通明,兩壁都是巖畫,栩栩如生地描繪著孫子參與過的戰場,其中就有柏舉之戰。
這條墓道極長,稍稍向下傾,一眼看不到墓門所在。
小枝試探著走出一步,旁邊兩只鎮墓獸就發出沉重的咆哮。兩只獸,四只眼,都像火把般亮起,兇光直勾勾地落在小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