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璀璨,光芒一束束綻開,漆黑的天空被照得一片通明。
小枝面前的尸將紛紛倒下,但是更遠處有更多的楚軍,像海浪般一波接著一波地涌起。只是眨眼間,這座小小的山頭,至少就復活了萬人之軍。
“合式,攝政!”
小枝見他們殺之不盡,于是收回了劍勢。
她的經脈之中,心蠹盤布,氣息盡斂,就像旁邊的草木一般。
尸將察覺不到她的存在,在茫然了一小會兒之后,迅速整軍列陣,排得整整齊齊。
“翻過山,應該能和守缺他們會和了。”小枝在密林間飛速穿行,用枯木訣,把自己的氣息藏在草木之中,“希望他機靈點,來山頭接應我。”
“轟——”
“咚——咚——咚——”
就在小枝飛速奔跑時,整座大山忽然一陣震動。
山下裂開一道口子,里面爬出身著吳軍鎧甲的將士。另一重擂鼓聲響起,仿佛是與楚軍作對一般,響得越來越激烈。
這兩道聲音匯合在一起,轟轟作響。
大地龜裂,天上重重烏云壓低。
小枝面前的楚軍,仿佛受到了某種刺激,實力迅速提升。本來每個人看起來也就是金丹期左右,一聽敵軍鼓聲,他們就雙目變得赤紅,化作了元嬰期修為。
整個山巔有近萬個元嬰期軍士,幸好小枝藏得早,不然他們排兵布陣,她就逃之無門了。
面層的楚軍,還不是最恐怖的。
小枝倉促間回過頭,一眼看見吳軍軍陣。
陣中,暗金色光芒浩浩蕩蕩,透出森嚴又冷峻的氣息。
毫無疑問,是兵家圣人的手筆。
吳軍人數極少,乍看可能也就百人。但是兵圣軍陣的輔助之下,其氣勢卻完全壓過了山巔的萬名楚軍。
楚軍節節后退,小枝感覺身邊人都少了不少。
她只得系上眼飾,邊跑邊看身后。
楚軍退,則吳軍進。
吳軍迅速變陣,形成三角尖錐形,刺破敵軍。
楚軍人多,又盤踞山頭,本來很好受。但是吳軍在突入之后,迅速化為小股游擊隊,專挑楚軍陣型薄弱的地方進攻。楚君在山巔,位置小,人又多,形成尾大不掉之勢,很快就顯得有些疲弱。
“嗖!”
一根長矛,從吳軍陣中飛出,直接落在小枝腳下。她迅速側身躲開,手臂被勁風劃過,一陣刺痛。
“不好……兵圣軍陣這是能發現我?”
小枝心中緊張,御劍而起,以最快速度沖到了山巔。
這個時候,她才看見山下另一側的景象。
整整二十萬楚軍,肅然列陣!
二十萬人腳步整齊劃一,隨便一踏,就見山搖地動,天旋地轉。他們身上散發出久遠亡魂的死氣,更散發出千萬年凝而不散的戰意。一股黑色,一股紅色;聚作一團,凝為一體,升上空中,化作一名殺魂巨將。
這名巨將的修為,小枝甚至無法辨別。
她再往回看,兵圣金光已經清理掉山上的楚軍,正直逼她而來。
前有二十萬楚軍,后有兵圣軍陣。
進退維谷。
兩軍擂鼓不止,小枝猛然瞧見山下倉皇躲避的守缺。他身后還跟著其他候選者,他們在找一個合適的地方突入陣中,嘗試幫助吳軍。
“這傻子!”小枝忍不住輕斥一聲。
她深吸一口氣,緊握喇叭花的劍柄,貼壁飛至守缺面前。
“快跟我過來!”她經過守缺身邊時,一手撈起他,然后對此他修道者說,“貼山壁走,不要與楚軍、吳軍正面沖突!”
候選者們紛紛跟上她,然后順著山壁找到一道縫隙,所有人都勉強擠了進去。
小枝把守缺扔下來,對他道:“吳楚兩軍勢如水火,這般在山巔相遇,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等他們打完,看看結果再說!”
守缺這個老實人漲紅了臉:“這不就是作壁上觀嗎?”
“你要說是漁翁得利也可以。”
守缺表情更加屈辱,似乎覺得考核就應該正面打個痛快。
小枝不耐煩地把他拖到石壁口:“你不滿就出去!”
忽然有人制止道:“別啊,這個位置正好看得見戰場!可以參悟一下兵圣軍陣,肯定功勛不少。”
一言之下,守缺也有些心動。
“師姐我錯了……”他言不由衷地道歉,又賴了回來。
所有人都擠在山壁口,擺弄好禁制,向外張望。
吳軍人少,但是士氣更盛。楚軍人多,但猶如一盤散沙,陣型很亂,兵士們也有些疲弱。
柏舉之戰時,吳已經對楚騷擾多年,又設計換掉楚國有真才實干的將領,所以占盡優勢。
但是古戰場上,形勢又略微有些不同。
戰死的楚軍數目龐大,戾氣更甚;殘存的吳軍很少,圣意也剩無幾了。
“開盤了開盤了,你們押吳軍贏,還是押楚軍贏?”
小枝正認真分析戰局,這時候忽然聽見一個煞風景的聲音。
有個人竟然半點不怕,就在這石壁中開起了盤,賭吳軍贏還是楚軍贏。
“收起來!被長老看見怎么辦?”小枝說完,突然想到跟神山合作的假秘境……
這會兒長老們在干什么,還真不一定。
說不定也在開盤押注。
候選者們已經聊得熱火朝天。
“吳軍必勝!”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還拿春秋戰國時的戰況來比呢?看看楚軍頭上那個軍魂!他若不勝,天理不容!”
“吳軍沖呀!!”
小枝一走神的功夫,候選者們已經開始為各自壓的注,搖旗吶喊了。
……他們大概都挺討不周喜歡的吧。
小枝搖頭嘆氣,往吳軍這邊壓了一個靈石:“我相信孫武!吳軍必勝!!”
她畢竟也是個合群的人。
戰況緊張無比。
楚軍這邊,二十萬人匯聚出一個巨大的軍魂,彌補了兵士如散沙般的陣型差距。這個巨大的軍魂一步邁出,直接跨上山頂,將尚未來得及上來的吳軍,一口氣吹了下去。
吳軍陣形靈活,變化的很快。
游擊小隊再度分化,從幾個側翼切入。這幾個小隊迅速將楚軍陣型擊潰,他們頭頂的軍魂晃蕩了一下,竟然維持住了形體。
“啊——嗚!”軍魂仰天咆哮,發出不似人類的猙獰嚎叫聲。
音波蕩開,連空間都產生一絲絲黑色的裂紋。小枝他們所在的石壁搖搖欲墜,候選者們連忙撐起禁制,合力保護自己。
他們不帶一絲慌亂,甚至更加興奮了。
“加油!!”
“楚軍沖呀!!”
“贏了!”
小枝冷哼一聲道:“贏了?還早呢。”
她押的吳軍不可能輸。
這一聲尖叫之下,吳軍陣型雖然難以維持,但是卻沒有什么傷亡。候選者們都覺得奇怪,探出真氣,細細一查才發現吳軍所有士兵的實力都有所提升,竟然直接超過了楚軍士兵。
原來,殺敵可以提升戰意,而戰意則直接影響著尸將們的實力。
吳軍人少,楚軍很難借此提升戰意。
但是楚軍人多,吳軍在剛才的游擊戰中,已經取得巨大的實力提升。
吳軍的擂鼓聲越來越烈,所有吳軍將士頭頂都升起一股黑色。這戰意和楚君的一樣,凝而不散,匯作一團,最后竟然也化作軍魂。
兩個軍魂不同。
吳軍漆黑,身形消瘦,動作輕巧狡詐。
楚軍黑紅,軀體龐大,動作沉重厚實。
士兵們忘我廝殺,拋頭顱,灑熱血。
兩個軍魂則在空中交接,黑色戰意與黑紅色戰意盤繞而起,如同天柱撐破空中,無盡戰意沸騰不止,甚至穿過石壁,影響到里面的候選者。
候選者有幾人也雙目發紅,渾然忘我,抓起旁邊的人就揍。
小枝連忙將他們制住。
但是看他們掙扎著掙扎著,她心中也涌起一絲暴虐,很想把他們戳死。
“師姐!”守缺的聲音響起,小枝心中忽然一清。
他拿了個木魚,用力在小枝耳邊敲道:“你回神啊!別把他們勒死了!”
小枝連忙松手。
她奇怪地看了守缺一眼——這里所有人,多多少少都會受到戰意的影響,唯獨他沒有。看來他早年修佛,確實是功力精深。現在改修道了,反倒表現平平。
只能怪奉明帝滅佛法吧……
“你……你看我做什么!”守缺被她盯得不自在,“看戰場啊!”
小枝忙朝戰場看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吳軍就占了上風。畢竟軍中是有圣意的,楚軍這邊將領差得太多了。
楚軍軍魂不敵,化作黑紅色煙霧消散。
很快,吳軍攻破楚陣,一路追擊。
這時候,吳軍軍魂眼中,點亮了一點金色圣光,看起來栩栩如生,威嚴無匹。瞬息之間就追擊到楚軍逃將,將其一網打盡。
小枝暗嘆:“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
好想要個孫武啊。
“兵符!”
“兵符出現了!!”
“我們上!”
就在小枝對孫武心心念念時,候選者們也看見了這次的任務目標——孫武兵符。這塊兵符,就嵌在吳軍軍魂的心口。
但是……
沒有人敢掠其鋒芒。
“師姐,你要不然……”守缺搓手道。
小枝白了他一眼:“追上去看看!”
古戰場被激活后,完全還原了當時的戰況。
吳軍窮追不舍,剿滅楚軍,后攻入郢都。
屠城,放火,搶掠。
伍子胥開棺鞭尸楚平王。
一幕一幕,全部還原,圣意越來越淡。
跟著吳軍的候選者們,從搖旗吶喊,到靜默不言。待楚昭王逃走,楚國滅國,那位沖鋒陷陣軍魂才靜下來,立在天地之間。
他的身形,絲毫沒有要消散的意思。
候選者們都小心翼翼地圍上去,無人敢出手。
軍魂發出一聲嘆息。
小枝心下猛跳,總有種……他要活過來的感覺。
但最終,他還是沒有。
他作掏心之狀,取出來胸口的兵符,周身圣意也漸漸消散。然后,他低下頭,伸手將兵符遞給候選者們。
候選者齊齊后退,只有小枝站著沒動。
但她也沒敢接兵符。
楚國郢都大火未滅,燒死的人無數。天上像清明時一樣,飄著鵝毛大小的灰。血順著城墻浸透整座城市。
這是兵符帶來的一切。
軍魂又將兵符往前遞了一下,幾乎要抵著小枝的鼻子。
她呼吸屏住,半晌未動。
風吹來,似是有人嘆息。就在軍魂準備收手時,小枝猛然從他手中奪來了兵符。
軍魂忽地一閃,越來越淺,也越來越像孫武的身影。他搖扇輕笑,眉目間多是悵然,聲音低啞。
“我知人族危境。這兵符,你們要就拿去吧。”
“多謝圣人!”候選者們遲遲反應過來,連聲道謝,“多謝圣人恩德!”
孫武并未受禮,反朝他們鞠躬,低聲輕嘲道:“我兵家……何曾有過圣人?”
所有人聞言都是一陣。
孫武的身影徹底消散不見。
小枝手中兵符沉甸甸的,透著暗金色圣意,沒有一絲悲憫仁慈。
都說春秋無義戰。看來孫武也清楚,那些巧妙籌謀、神鬼莫測的兵家之術,全部都是赤裸裸的殺人誅心術。
所以他才說,兵家無圣。
何為圣?
盜天者是他們,補天者也是他們。
何為圣?
殺人者是他們,救人者也是他們。
何為圣?
孫武說他不是,小枝覺得無懷也不是。
思來想去,最理想的那位圣人,應該拿得起不周劍吧。
強大,仁慈;
不與亂世,結束征伐。
“回去吧。”小枝摸著兵符,忽然抬聲對候選者們道,“功勛大家平分啊!還有把剛才押注的靈石結一下!”
大家又笑鬧著分錢,為人族新獲圣器而歡喜振奮。
小枝也笑起來,突然看見守缺。
他滿面陰云,心緒重重,正拿著木魚對郢都城門敲著。滿天飛絮飄過他頭頂,有幾分說不出的哀切。
“楚昭王逃走了。”小枝走到他身邊道。
守缺小聲說:“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小枝輕哼一聲,“他逃到隨國,吳王讓隨國把他交出來。”
“然后呢?”守缺微怔。
“然后隨國算了一卦,說交出去不吉利,就拒絕了。所以后來,楚才能拖到復國。”
守缺仍是茫然:“你想說什么……”
小枝漫不經心地說:“你回去也算一卦吧,說不定能當上不周侍劍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