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道理金簡自也懂得,故而近來格外地謹小慎微。隨夢小說.SUIMENG.lā
想到這一切麻煩的起源皆是出自于自己那個不安分的女兒,心底僅存的一絲不忍,也盡數灰飛煙滅了。
他回府之后便命人著手安排,只待天色一黑,便連夜將金溶月送出京城去。
人尤氏哭得昏天暗地,金簡恐她誤事,命下人將其緊緊看住,不得離開房門一步。
自己則為圖一個清靜,往前院書房處理公務去了。
“老爺,二小姐過來了。”
仆人行入書房中,低聲通稟道。
金簡皺了皺眉,后面無表情地道:“讓她回去。”
他已不想再見這個女兒哪怕一眼。
“父親就這么不愿見我么?”
下人尚且來不及退出去回話,便有金溶月的聲音先一步傳入了書房中。
金簡抬頭,只見她已不急不緩地跨過了門檻,行了三五步后站定,就這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她今日穿得極艷麗,上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斜襟旋襖,下身襯著荷花暗紋長裙,髻邊是金步搖,耳垂上一對兒紅寶石水滴墜,含著笑意的唇涂了鮮紅的唇脂,就連上挑的眼尾處也掃了一層淡淡的紅,一眼望去,緋麗之極。
金簡見了只覺得‘妖里妖氣’,眉頭不由皺得更深了些許,抬手屏退了書房中的仆人。
“你今夜便要出城,還來此處作何。”他的語氣中盡是疏冷與忍耐。
金溶月聽罷一笑,緩聲道:“父親,我不走。”
金簡重重冷笑一聲。
“你自己惹下了多少麻煩,自己難道不清楚嗎?現如今你做下的那些丑事皇上已經盡數知曉了,富察家也不肯要你,京中已無你容身之處,你能保住這條性命就該感恩戴德了!”他聲音壓得極低,極沉。
走是不走,由不得她。
“父親將我送走之后,只怕不出數月,滿京城就該傳開我染病身故的消息了罷?”金溶月依然平靜異常,看著他道:“而此后我連姓名都不可與人提起,一輩子只能呆在離京城千里之遙的窮鄉僻壤,了卻這一生了。如此活著,同死了又有什么分別?”
金簡聽罷冷冷地道:“你若要自行了斷,也無人攔你。”
“可我現在若是死了,父親怕也就活不了多久了。”
她所言極為不敬,神色卻毫無波瀾。
金簡臉色沉沉地盯著她:“放肆——”
“看來父親并未察覺丟了什么東西,既如此,我便提醒您一句。”金溶月徐徐說道:“于大人寫給父親的密信,不慎被我撿了去。”
金簡聞言臉色頓時大變。
“你偷了我的書信?!”
“父親可知是哪一封?”金溶月看著他,笑著說道:“正是于大人初察覺到馮英廉暗查當年之事,秘傳給父親的那一封——里頭似乎提及了一樁不得了的舊事。”
金簡拍案而起。
“把東西交出來!否則……休怪為父不念父女之情!”
“您又何時念過這份父女之情?”金溶月笑出了聲來,“若非是您,我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末了不及金簡開口,又忽然說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您——當初馮英廉之所以平白無故地能查到景仁宮頭上去,是我在暗中給了些提示。只是我也沒想到,他不光查到了姑母那里,竟還順藤摸瓜地牽出了一件舊事來,您說巧是不巧?”
“你……”
金簡驚怒交加,額角的青筋都在鼓動著。
他豁然抬袖掃向桌上之物,筆架等物俱被掃飛了出去,硯臺碎在金溶月腳步,墨汁濺了她一身。
“原來這一切皆是你惹出來的禍事!……想我當初就不該心慈手軟,留下了你這個禍害!”金簡氣得整個人都在抖,厲聲詰問道:“你這么做究竟能得到什么好處!?”
金溶月卻垂眸拿手帕輕輕擦拭著手指上的一滴墨汁,絲毫不為所動。
“父親這話問得倒不怎么聰明。”
她這么做,好處太多了。
如今馮英廉入獄,馮霽雯果然不知死活地插手進來了。
景仁宮焦頭爛額,也是她樂見的。
更重要的是,如今這些真相與內幕,是足夠她自保的籌碼。
“你倘若不立即將東西交出來,休想活過今晚——”金簡緊緊地盯著她說道。
“這便是父親口中的父女之情?”金溶月眼中俱是諷刺的笑意,她看著怒火滔天的父親,道:“可如今書信并不在我手中。父親若真想找到它,倒也簡單,殺了我便是——只待我一死,這書信就會被人送到皇上手中,到時父親再去討要便是了。”
“你還敢威脅我!”
“女兒不敢。女兒只是舍不得父親,舍不得離開金家罷了。
“如今我無力保你,你若還想留住一條性命,就趁早將東西交出來——除此之外,你沒有第二條活路可走。”
“不,眼下沒有選擇的人是父親才對。因為我賭得起,父親卻賭不起。”金溶月依舊笑著。
金簡攥緊了雙拳。
“父親不必擔心,我與父親到底是一家人,若能自保,自不會做出對父親不利之事。”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金簡極力忍耐壓制著。
“我要進宮。”
“進宮?”金簡眼神一緊。
“入宮為妃。”
“……你瘋了不成!”金簡大驚。
如此情形之下,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單憑你與十一阿哥之事,你留在京中已是妄想,更遑論是進宮了!”他若將此意圖表明,皇上只怕要將他當成瘋子來看待。
根本是荒誕之極。
“事在人為,父親不如好好地與姑母商議商議,也好盡早想個萬全的法子出來吧。”金溶月含笑說道:“時辰不早了,女兒就不打攪父親了——”
金簡望著她轉身離去的身影,咬著牙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書案之上,出一聲“哐”的巨響。
書房外,金溶月微微駐足,看向屋廊下半邊身子隱在黃昏光影中的人。
金亦禹看著她,眼中浮動著的皆是不可置信與濃濃的沉痛之色。
他全聽到了。
金溶月卻只看了他一眼,便面無表情地離開了此處。
金亦禹高大的身形微微顫抖著,眼眶亦逐漸開始紅。
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究竟生活在一個怎樣可怕的家中。
不,這根本不是家,而是一座面目全非的魔窟……
他腳步虛浮著離去,眼前一片漆黑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