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社會人,就像是一個完整的生態系統,而每一個或大或小的混子團伙,都是一個世界,他們的生活方式各不相同,一百個混子,就會衍生出一百個故事,但他們無法選擇的,就是他們都隨著時間的推移,主動或者被動的前行著、成長著。
下校門之前,我眼中的混子們充滿了忠義豪情、血色浪漫,我看見的都是鶯歌燕舞、紙醉金迷,看見的都是混子們身邊的女人多么美,身邊的兄弟多么仗義,杯中的美酒多么甘洌、物質的生活多么充裕,卻從未想過筋骨畢現的斷肢,令人作嘔的傷口,見利忘義的出賣,和痛徹心扉的背叛。
在學校的時候,我覺得那些校外的混子都特別仗義,我覺得社會上沒有人心隔肚皮,人特別像人,慢慢的我才發現,這原來也不過就是一個人吃人的圈子。
一個混子在社會上混的越久,認識的朋友也就會越來越多,那么這個城市就會變得越來越小,所以很多事情,也就會變得沒有秘密可言。
磊磊變了,變的讓我覺得陌生,在這之前,我們雖然已經有了間隙,但我卻從未懷疑過他對朋友的忠誠,更沒有質疑過我們之間的關系,我從未想過磊磊會跟磕頭大哥田瘋子勢不兩立,并且砸了自己三哥的家,打傷了他的父母,也沒想過他會任由扈濰,向張宗亮連刺七刀,我更沒想過,他會威逼我去李云武那里,換回冷欣。
磊磊的一系列行為,讓我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我欽佩他雷厲風行的手段,也鄙夷他六親不認的品行,但我不可否認的是,我們分開之后,磊磊的確是混起來了。
自入冬開始,進入十一月上旬,冷磊的名聲就越來越響,扈濰的強勢歸來,也在混子圈傳的沸沸揚揚,不僅因為扈濰的兇狠暴戾,也因為他手里大把用來招兵買馬的現金,隨著他身邊多了一個魄力十足的冷磊,更沒有人愿意去招惹他們,扈濰那個小圈子的人,愈發如日中天。
扈濰背后那個背景神秘的大哥,據說是個大地產商,但具體是誰無從考證,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扈濰帶著磊磊他們,接到了老城區拆遷的肥差,短短兩個月,磊磊就從一個不知名的小混混,躋身到了大混子的行列,變成了很多混子羨慕的對象,以及茶余飯后的談資。
混子離開了主流社會,就沒辦法在這個社會上面生存,而主流社會里面的人,也有很多沒辦法通過正規途徑解決的事情,需要混子伸出援手,磊磊在短短三個月內,得到了跳躍式的發展,而我也如同一條冬眠過后,正在復蘇的小蛇,破土而出,緩慢的向前爬行著,蠕動著,掙扎著,生活著。
這天中午,我接到了在網吧駐扎了三個多月之后,打進來的第一個電話,是一個叫小龍的人打來的,我看著來電顯示存的名字,一時竟然沒想起來這個人是誰。
“韓飛,最近過的還好吧?”電話那端,一個聲音熟絡的跟我打著招呼。
“你是哪位?”我最近上網上的腦袋暈乎乎的,完全想不起來的問道。
“我是小龍啊!”
“哪個小龍?”我聽見對面的人自我介紹之后,愣了半天,也沒想起這個小龍是誰。
“你記不記得,當初在山葵鎮糧廠,唐文和劉閔源搶糧食那次,有兩個傻逼拎著刀追我,是你把我救了?”小龍聽見我已經把他忘了之后,語氣十分失落的幫我回憶著。
“哦,我想起來了,是你啊!”我聽見小龍的解釋以后,開口笑了,也想起來他是誰,夏天的時候,我們去石臺村幫唐明禮爭村書記,期間幫唐文辦了一次私事,也就是因為那次搶糧食,我們被捕蹲了拘留,搶糧當天,全場最出彩的,可能就是阿振和史一剛了,因為這兩個傻子,是全場一百多個斗毆的人中,唯一拿刀的人,他們當時追砍的胖子,就是這個小龍,一轉眼,這件事情都過去快半年了,想到這里,我眉頭一皺:“你怎么還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呢?”
“哈哈,當然是好事唄,當初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你救了我,以后咱們就是兄弟了,大家有錢一起賺,這不嘛,現在我手里就有個賺錢的生意!”小龍大笑著說道。
“算了,我沒興趣!”我也沒聽小龍說的是什么事,開口就拒絕了他,因為我跟他并不算很熟,而我這個人也不喜歡跟陌生人打交道,最主要的是,李云武出院之后,一直在到處找我,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拋頭露面,也免得節外生枝。
“別呀,什么事你都不聽,咋就沒興趣了呢!”小龍沒想到我拒絕的這么干脆,稍微有點意外,隨后語氣激動的說道:“我給你介紹的真是個好活,這馬上再有一個多月,可就過年了,你要是閑著沒事,就去賺點買年貨的錢,不是挺好的嗎!”
聽完小龍的話,我頓時愣了一下,不知不覺間,原來離新的一年,已經這么近了,大半個秋天和冬天,我差不多都呆在這個昏暗的網吧里面,在這里生活的太久,我早已經沒有時間觀念了,品味了一下小龍的話,我覺得他說的挺對的,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麻煩阿振和史一剛,現在既然有來錢的活,我也應該讓阿振他們倆賺點過年的錢,于是點了點頭,緩緩問道:“你說的,是什么活啊?”
“是這樣的,我認識一個人,最近在做膨潤土礦的生意,他在鄉下弄了一個黑采區,因為沒有手續,所以也不可能正大光明的干!”小龍說的黑采區,指的是在沒有政府批準和申請采礦證的情況下,擅自對資源進行盜采,而且開采時缺少規劃性和節制性,屬于掠奪性開采,這種黑礦不用向政府繳稅,可謂一本萬利,但是這種盜采也并不是說,隨便找個地方就開始挖礦,大多數黑采區的礦主,都已經跟該處地塊的權屬擁有者簽署了租賃或者承包合同,只是沒有政府監管而已。
“嗯!”小龍的話說完,我應了一聲,表示我在聽。
“這個土礦在開采的時候,礦上的人跟附近的老百姓說,他們是擁有一整套采礦證和政府審批手續的,所以當地百姓也就沒當回事,任由他們生產,但是最近這幾天,不知道怎么搞的,附近有不少村民,都知道了這個土礦原來是個黑區,所以心思也都活泛了,開始去礦上鬧事訛錢,而這個礦的礦主也想著和氣生財,所以就給這些去鬧事的老百姓,拿了一些錢......這筆錢拿了以后,本來以為這個事就可以結了,但沒想到第二天,這些人又上去要錢了,而且還揚言說,這錢如果不給,就向國土局和森林公安舉報他們盜采資源和毀壞樹木的事......”
我聽完小龍的話,皺起了眉頭:“如果這些去鬧事的村民,要通過官方舉報的話,咱們上去也沒有意義啊?”
“不不不!”小龍笑了笑:“你放心吧,這個礦主的門路硬著呢,每次上面要來檢查的時候,這邊早就已經接到消息,把鉤機和鏟車什么的撤到山下去了,所以官方的事,不用咱們操心,現在難就難在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這些村民發現經官威脅不到這個礦主,所以就把心思放倒了拉膨潤土的大卡車上,他們糾集了一伙人,每天堵在上山的路上,弄的現在空車上不去山,裝滿貨的車也下不來,這么耽誤下去,每天鉤機、鏟車、人工的費用,都是一大筆錢,我平時總跟這個礦主吹牛B,說我在社會上挺有面兒的,所以出事的第一時間,這個礦主就找到了我,但你也知道,我就是個倒騰二手車的,有雞毛實力啊,我心里清楚,這錢我賺不來,但也不想肥水流了外人田,于是就找到了你!”
“嗯,我明白了!”我聽完小龍的解釋,緩緩點頭:“就是讓我去護礦唄?”
“對,就是這個意思!”小龍哈哈一笑:“韓飛,你救過我的命,所以我跟你也不說虛的,那個礦主跟我說了,不管上去多少人,只要能保證礦上的正常生產,他每天出一千塊錢!”
“給的不少啊!”我聽見數字之后,心里也覺得挺滿意的。
“如果不能正常生產,他賠的更多!”小龍笑了一下:“這種黑區通常不會生產太久,但是干個二三十天,肯定是一點沒問題沒有的,這么算下來,到過年的時候,你手里怎么樣也能剩個一兩萬塊錢!”
“行,這個活我接了!”我想了一下,點頭答應了:“等拿到錢了,我給你抽點紅!”
“你要這么說的話,那可就見外了昂!”小龍哈哈一笑:“你什么時候有時間,我約那個礦主,咱們見一面?”
“晚上吧,地點你定!”我看著電腦屏幕里面,倒映出自己一副邋里邋遢的樣子,臉色發灰,胡子拉碴的,頭發長的很長,亂的像個雞窩一樣,以我現在的這幅尊榮,肯定是沒法見人的,所以只能把時間定在了晚上。
“行,那你等我電話!”
“好!”
掛斷了小龍的電話,我又給阿振打了過去:“你在哪呢?”
“哦,我在工地呢!”阿振壓著嗓子,輕聲答了一句。
我頓時一愣:“你上工地干什么去了?”
“我帶著史一剛,過來偷點鋼筋......傻逼!你拿鋼筋啊,偷鐵洋釘子干雞毛!”阿振跟我說話的同時,還咒罵了史一剛一句。
“你才傻逼呢,鋼筋能拿幾根啊,我偷釘子的話,正經能拿不少呢!”史一剛扯著嗓子就回懟了一句。
“那他媽你偷釘子,也別往褲兜子里裝啊,這要給你籃子扎上,咱倆賣鐵這點錢,都不夠給你看病的。”阿振一點脾氣沒有,只能順著史一剛的話往下嘮。
“你倆上工地偷東西去了?這大白天的,你倆瘋了!”我有點無語的看了一眼外面明媚的天氣:“不是,你倆閑的啊,怎么還想起偷東西了呢?!”
“大哥,我倆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要是不偷東西賣錢,晚上拿啥給你買飯啊!”阿振聽見我埋怨的聲音,不服氣的嗆了一句。
“......”我聽見阿振的話,心里頓時一陣暖流,隨后沉默了半天,才緩緩開口:“你們倆別在工地轉悠了,回來吧,我找了一個活,能賺點錢!”
“真的?”阿振半信半疑的問道。
“我騙你干嘛!你倆快回來吧,對了,你來的時候,從家里幫我拿一套干凈的衣服過來,還有洗漱用品......”
“行!”阿振聽完我的話,挺開心的應了一句,隨后對史一剛道:“撤了!撤了!”
史一剛的語氣難掩興奮:“你等一會,我發現看工地那老頭呲尿去了,一會我想個轍,給他那個二八自行車抗走!”
“抗雞毛自行車,走了!這些鋼筋也不要了,快走!小飛找到來錢的活了!”
史一剛聽說我們有了別的事情做,不僅一點沒高興,反而瞬間急眼了:“操,咱們要是現在走了,那我這些洋釘子,不全白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