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拉嘶拉,毛全順努力踩著二八大杠,首都街頭,夜里很涼,風從領口袖子衣服眼里透了進去。
還好路不遠,前面就是珠市口大街派出所,里頭很安靜,這幾天城里治安情況好極了,外頭都有部隊在站崗,小偷小摸晚上都絕了跡。
毛全順飛下自行車,跑了兩步把車提停,急匆匆上臺階,進門。房間里飄著面香,雞蛋面,估計是值班吃的夜宵。
“同志,我有情況要匯報。”毛全順叫道。
“大爺什么事?”一個民警放下手里的碗。
“你們得管管那清華了。”毛全順走到他面前。
民警一愣笑了:“清華不歸我們管。還是你家小子叫清華啊?”
老頭一拍自己嘴:“哦,我說是清華池。”
“清華池怎么了?您坐下說,您怎么稱呼。”
毛全順拉了把椅子坐下:“我叫毛全順,首鋼的工人,這個月剛退休,今天新聞不是說了那個病嗎?您看了嗎?”
“是,我看了。”民警一下就警惕起來,“您瞧見誰不對了?”
“我看完就覺著有個地方特危險,但電視上頭沒說到。”
“哪?清華池?”
“對,您去過嗎?”
“去過幾次,也不經常。”
“那您肯定也知道,咱們京城老少爺們,但凡有個腳墊、瘊子、雞眼、灰指甲、腳氣、甲溝炎什么的,一般都奔清華池去。沖著的一個是清華池的字號,另一個就是清華池的修腳師傅。”
“是。”民警點點頭,清華池那可是全城最有名的澡堂子。
但絕對不是誰都花得起這個錢的,也不是說真就特別貴,關鍵是洗澡這種事,天天都得來,洗上癮比吃飯還費錢。
“那您肯定還知道,這里頭的師傅還有專門給中央首長修腳的,還修成了勞模。”
“有勞模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但您說了,我就知道了,您說怎么了?”民警盯著老頭,心里有點急但還得耐心,京城片子嘴碎就這樣,說話跟風箏似的容易亂飛,你要是跟他急,他不定扯哪去了。
“我聽人說,有人就專門帶著外賓去搓澡,還修腳。今天我看完電視心里就怎么不踏實,剛才睡下了才想起來有這么個事,我就出門去那邊看了看,結果您猜怎么了?”
“看到了什么?”
“對!我看到了有外國人在里頭,那肯定是去搓澡的。同志,這要是人有病,我們怎么辦?”毛全順一點都沒順的樣兒,完全地的不打一處來。
“您沒進去找他們領導?”
“我倒是想,但這跟外國人有關,我怕引起外交糾紛,但我不能當沒瞧見,所以就上您這反映,您要不要跟我去一次?”
民警站起來:“您等下,我去找所長。”
沒過一會,民警帶著個中年警察出來:“這位是伍所長,這毛大爺...”
“我叫毛全順,退休了。”
“毛大爺,您說清華池的事....我也知道了。這樣,我這邊走不開,我讓小張跟您過去了解一下。”
“您不去?”
“我要值班,不能隨意離崗。”伍所長笑著說道。
毛全順反映的情況倒是挺重要的,但他也確實不能走,而且清華池也是國營單位,人家接待外賓也不是一兩天,上級沒通知之前,還是不能用力太猛。
再說新聞里頭講是講了,可上級沒通知下面怎么辦,結合后頭那個編簍子的節目看來,這是個生活科普,全所人都覺得這么一來,很多工作好搞了。
當然老百姓有警惕心是好事。
“小張,你了解下情況,好好溝通。”
毛全順跟著民警小張匆匆出門,
兩人蹬上自行車,來到清華池前,正好看到一輛黑色轎車開走。
“看看,那肯定是外賓,剛搓完澡。”毛全順叫道,“我去追!”
“別,毛大爺,不用。”小張一把拉住,“您跟我先進去了解下。”
“我們暗訪?”
“不用,這直接了解就行了。”
進門。
兩人張眼一撩,今天這大堂里頭人似乎也不多啊!
毛全順湊近小張:“我覺得有情況!”
“兩位。”接待員沒什么精神,看著小張身上的警服,倒是有些奇怪。
“我們不洗澡。”
“我是街道派出所的,找下你們的領導。”小張拿出證件。
接待員眼一睜,拿過證件看了看,又還給小張。
清華池搓過澡的領導多了,一個小民警還沒放在眼里,但如果是有正事,那是不一樣。
“是丟東西了?”
“是重要的事。”
辦公室,值班的葉經理讓人泡茶,自己拆了包中華遞煙,雖然不知道這兩人來做什么,但感覺來者不善。
一個小民警神色緊張,一個老工人神色緊張里透著氣憤。
“今天的新聞您看了嗎?”毛全順煙也點了,茶也喝了,話當然也得說。
“新聞肯定得看,您是說那個病的事?”
“對,您這里還接外賓,這刀子給他們修腳,轉頭又到我們身上,這就傳染了。”
葉經理聞言暗驚,臉上卻笑:“咱們清華池師傅用完刀都得清理再消毒的。”
“那搓澡呢?”
“搓澡巾我們還上鍋蒸的。”
“那大家都在一個大池子里,怎么辦?”
“......”葉經理這就不能說換水了,那都是大家泡的地。
毛全順擺擺手:“您也別說咱們多講衛生,這都沒用,我就說剛才下面有個外賓,身上帶著那種病,您這邊給搓了,修了,怎么辦?”
“什么?”
“看看,你都不知道這個事,我說你這個領導當得太失職了!”毛全順一下就怒了。
“您先消消氣,我去了解一下。”那經理讓人陪著兩人,自己匆匆下樓。
“您喝茶您喝茶。”陪同人員在邊上聽得也是心里發慌。
毛全順哪有心情喝茶:“我有一次帶我那大孫子來這泡澡,池子里就有個老外,我當時瞧著還挺有意思,除了毛多點,塊大點,眼睛頭發不一個色也沒別的。洗完回家還跟人說開了洋澡,現在倒好!”
小張愣愣看著他:“這個病好像得那個男女關系...”
毛全順又沖著那陪同的誰:“你們那搓泥的床,也是你上完他上,全躺著一個樣子,是吧?”
“呃...”
毛全順狠狠一拍大腿:“就是啊,你瞧瞧,都光著,你趴著對著那床,床也沒個墊,你叭完我趴,我趴完他趴,對的都是一個地兒...”
“大爺,咱有沖水的!”
“沖水有什么用?那得拿消毒水玩兒命搓!”毛全順拿起煙猛嘬幾口,“這要是被傳染上,怎么辦?”
“您是哪年的事?”小張轉頭問,他自己也被說得心里起毛。
“去年春節前。我想著這一年老泥,到這里來搓搓,過個好年。”
“人家不一定有病的。”
“你怎么知道他沒病?有沒有病他自己都不一定知道!”毛全順看看煙到了頭,一把摁進煙缸。
“您先喝水。”
門開,葉經理帶著個人回來:“這是我們二池的李江同志。”
“您平時搓澡有沒有發現誰身體有問題?”小張馬上就問。
“我搓澡,身子有問題人挺多的。”
“看看!”毛全順又急了,“那您有報告嗎?”
“這...”
“要是這人有病,讓你把人找回來,你肯定也不知道怎么找吧?”
李江遇到這情況也跟著慌,他確實不知道:“有些人...一單搓過就不在....”
“搓過就不在?去哪了?”
“有的沖沖就去修腳,有的去休息室看看電視,有的就走了。”
小張按住急得要跳腳的毛全順:“我來說吧。”
轉頭對葉經理,語氣也嚴肅起來:“看來您這里衛生管理真的有問題,我不是說這一個病,也許有個別的什么,您這真的會出大事,我跟您說,能傳染的病那么多種呢,大家在一個池里,一個板上這么洗肯定不行的...這事您必須得重視起來。”
葉經理已經一頭汗了:“我們這都開快六十年了,一直就是...”
小張突然一頓:“還不止這個,還有別的安全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