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里的楚亦鋒,無語地抬頭看向楚慈。
楚慈手拿大海碗,剛開始還知道用筷子夾,大概是夾煩了,正好他哥抬頭瞅他,少年索性拿起盤子往大海碗里倒。
“我還吃不吃了?”
少年臉不紅氣不喘繼續倒:“我們倆人,你老哥一個,小半盤還不夠?大伯、大伯母還沒回來?”楚慈又自問自答小大人嘆氣道:
“唉,都是大忙人啊!”
楚亦鋒撩下筷子,雙手環胸,靠在椅子上看著楚慈:
“你還管她飯?”
楚慈嘿嘿笑了,他自認為占了便宜,一手端大米飯,一手端一海碗菜:
“老師給我縫褲子,我管飯。哥,你別小氣吧啦的。”
楚亦鋒看著一步上兩個臺階的少年,又轉過頭瞅了眼餐桌……
黃瓜炒雞蛋有那么幾片掉在餐桌上,紅燒肉的盤子里只有肉湯了。
“劉嬸兒,你來一下。”
“那個家教老師,我媽說過定多少錢了?”
劉嬸兒微駝背小聲道:
“說是滿意就給二十元,每天兩個小時,要是小慈太過反感,教滿一個月就給十八元,和從前一樣,然后再重新選家教。”
楚亦鋒手指輕彈茶幾,琢磨了幾秒后,他掏褲兜遞錢:
“一會兒她走時你就把這二十五給她。”
“這?”
“告訴她這是預付一個月的工資。”楚亦鋒說完就揮了揮手。
好不容易找到個順堂弟心性脾氣的,得留住。
提前預付工錢,這不合常理,可這也算是人情的一種。
看她那身打扮,恐怕家境差到一定程度了,至少他就沒見過漂亮姑娘寒酸成那樣的。
劉嬸兒云山霧罩的重新進了廚房,她沒明白楚亦鋒是啥意思,可她了解他的性情。
看著常常嘴角上翹愛笑好脾氣的人,實際上是話很少,最不耐煩解釋。
樓上。
畢月輕嘆出聲,她剛剛分明說過不餓的,雖然只有自己清楚現在說話嘴中都會分泌唾液:
“楚慈,從明天開始家教時間調整,晚六點半到八點半。”
宣布完,畢月倒是十分從容的接過筷子,和楚慈一起分享紅燒肉和雞蛋。
“嗯嗯。”沒心沒肺的楚慈笑著點頭,他和之前判若兩人,親昵地坐在畢月身邊,一手翻著卷子、一手扒拉著飯。
畢月想,她也就吃今天一天,以后錯開晚飯時間,自然就不用占學生的便宜了。不要說是肉很金貴的時代,就是后世也不能隨便端別人家飯碗,這是一種禮貌。
一個教、一個真的認真學了,時間總會過的很快。
在畢月心里惦記著明天見到女主人、再開口商量想提前收家教費時……
“這是預付的錢,小畢,你收好吧。”
畢月臉色慢慢變紅,太突如其來,語言上卡殼了,她略顯吱吱嗚嗚,可手指卻捏緊二十五塊錢。
這是一種本能,窮途末路般看到有路可走的絕后重生。
楚亦鋒坐在沙發上和電話里的哥們嗯嗯的應和著,眼神已經落在了站在門口的畢月身上。
她終于不再是那個不符實際年齡鎮定從容的樣子了。
不知為何,略顯窘迫的畢月,取悅了楚亦鋒,他饒有興趣的嘴邊兒帶笑。
“怎么這么少?!”楚慈看向劉嬸兒。
劉嬸比畢月臉色還漲紅,她擺了擺手想說真不少,她急了,她脫口而出說的是:“我干一個月才五十五。”
……
“好,我馬上就到。”當楚亦鋒掛了電話回眸看向門口時,畢月已經踏著月色離開了楚家門。
對著鏡子整理頭發的楚亦鋒,側頭瞟了一眼吃著蘋果的小少年:“你對她很滿意。”
心不在焉看著電視的楚慈,裝作漫不經心地回道:
“她不是什么書呆子老師,不一板一眼。哥,她說話也有意思,還有點兒話癆。”
楚亦鋒聽到那句“話癆”、“有意思”……酸楚涌向了心里的某處角落,他急邁了兩大步站在了沙發邊兒。
想起小叔在七九年越戰中犧牲;
想到小嬸兒現在還無法面對,又因為工作需要被委派到國外大使館當秘書;
還有小慈的外公要帶小慈離開去南方時,這個堂弟當時拒絕的理由是:“我姓楚,我為什么要去舅舅家生活?!”
比其他男人要纖長的手指抓了抓楚慈的毛寸頭發,掌紋清晰分明的手掌更是覆蓋在少年的頭頂。
楚亦鋒沒說話、沒像其他哥哥般開導弟弟,他只是認真地低頭看著十三歲的少年。
楚慈又變成了一副吊兒郎當樣兒,揮開了楚亦鋒的胳膊想要離開客廳、離開別人能看透他情緒的地方:
“哥,你能別酸嗎?趕緊走走走,我大鵬哥偷溜回來了吧?你抓緊跟他會見,要不然隔壁劉伯伯削他、他狼哭鬼叫,我睡不好覺!”
爬了一半樓梯的楚慈再次回眸勸道:
“放心,大伯母再加班也不會晚過十點,不是我一個人在家啊!”
一整塊黑色大幕布撤掉,楚家的院子里駛出一輛銀灰色豐田皇冠。
就這車,在一九八五年,憑借大尺寸車身賦予的氣派,在當代人眼中被車內豪華配置烘托出的高端,這絕對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代表”。
用楚亦鋒老子當時被震住的原話是:
“老兒子,你跟爹透句實底兒,你和你姐這是折騰著掙了多少錢?!可別哪天經濟調查查到老子頭上!”
雖是楚將軍變了味兒夸獎兒女的話,可也正是因為楚將軍的這幾句話,平時這車變成了基本不露面,楚亦鋒上下班的真正座駕、是院子里那臺孤零零的二八自行車。
……
畢月的右手不自覺攥緊褲兜。
她不是見錢眼開到和錢難舍難分,她是在合計著,怎么能讓這錢上生錢,否則花沒了、無痕了,她到時候拿什么翻身和命運抗衡。
八十年代京都城的月光,照在瘦削女孩兒的身影上。
女孩兒有些蔫頭耷腦的往學校趕路,可見身體已出現疲態,但她臉上的表情豐富多彩。
畢月時而皺眉,時而疑惑地看看路邊,時而又沮喪地踢踢腳邊兒的石子兒。
銀灰色皇冠轎車飛速沖出,它經過女孩兒的身邊,似乎是認出了女孩兒,轎車在幾百米外又突然減速,沒停,只是變成了慢行。
也是在轎車急速經過的同一時間,畢月臉色一變,她駐足一瞬,只覺得下身有股“大熱潮”在襲擊著那幾張單薄的紙片,也許、大概,很有可能下一刻她褲子就要被浸濕。
畢月跑了起來,她不差錢兒了,她得坐公交迅速回學校。
楚亦鋒疑惑地看著倒車鏡,他那雙深邃的雙眸里,滿滿都是畢月像個小炮彈般疾跑的倩影。
畢月給他的第一印象……城鄉結合部走出來的霸氣姑娘,長的甜膩人,但看的出來,脾氣差勁。
眼睜睜看著畢月跑上了公交車,已經撩下車窗想喊畢月的楚亦鋒,忽然意識到……今天,自己有點兒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