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得寸進尺。”
“那么就暫時擱置吧。”
藍禮和蒂耶里在一來一回之間沒有太多時間空檔,所有交鋒全部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兩個人都表現格外強硬——更為準確來說,他們不是為了撕破臉,而是正在試探彼此的底線,這場交鋒沒有那么簡單。
按照常理來說,現在應該是藍禮懇求蒂耶里的時候,戛納電影節愿意“讓出”一種關注單元,已經是巨大突破,堂吉訶德頻道著實不應該得寸進尺。
但藍禮卻嗅到了異樣。
為什么亞瑟前往吉卜力工作室的事情走漏了風聲?為什么蒂耶里“專程”前來紐約拜訪?為什么短短五個月之內,蒂耶里就改變了主意?
當然,原因有很多,“侏羅紀世界”的票房記錄、先驅村莊音樂節的售票記錄、“爆裂鼓手”的登頂奧斯卡……諸如此類等等,一個一個小事件串聯起來,制造出了聲勢,不過,其中還缺少最為關鍵的一塊,藍禮暫時還無法完成拼圖。
現在,藍禮就正在試探蒂耶里的底線,試圖尋找出拼圖的最后一塊,拼湊出全局,否則即使他們與戛納完成簽約合作,堂吉訶德頻道也將依舊處于被動——而這種被動,可能會影響到西西弗斯影業和堂吉訶德頻道的獨立性,那是藍禮絕對不允許發生的,如果必要,他寧愿放棄與戛納的這次合作。
面對藍禮的強硬,蒂耶里沒有服軟,但是……也沒有離開。
蒂耶里和藍禮一樣,他也慢條斯理地端起自己的咖啡杯,兩個人就這樣坐在露天咖啡屋里品味起咖啡來。
稍稍沉淀片刻,放任安靜的氣氛緩緩蔓延。
“加上導演雙周。”
這次開口打破沉默的是藍禮,既然蒂耶里沒有離開,那就說明事情還有談判余地,而他必須知道空間還有多少。
蒂耶里流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藍禮輕笑起來,又補充說道,“我愿意擔任明年的評審團主席,但提前警告,我不是一個輕易妥協的家伙,小心評審團內部可能因為劇烈分歧而直接動手,你應該相信我的拳腳能力,絕對不是那些老家伙可以對抗的。”
蒂耶里還是沒有說話,只是興致勃勃地看著藍禮。
藍禮卻絲毫沒有局促,緩緩放下咖啡,迎向了蒂耶里的視線,“又或者,我們現在可以好好猜測一下,到底是什么讓你在短短五個月之內改變了主意。”
藍禮的攻擊,在蒂耶里預料之內,他也跟著放下咖啡,“如果我說,因為電影呢?”
藍禮擺出了側耳傾聽的模樣。
“你的話語打動了我,每一年都有大量電影出現在戛納,向世界展示風采,尤其是那些電影產業相對落后的地區,他們所展現出來的是電影最原始也最生猛的力量,非常難得;但可惜,這往往是市場所不在意的。”
蒂耶里認認真真講述起來。
“今年戛納的話,冰島的’公羊’和智利的’大地與陰影’,他們都是主競賽單元之外,我個人非常喜歡的作品,也同樣在電影節上贏得了無數贊譽和肯定,但他們至今為止都沒有能夠找到國際版權發行商,除了法國。”
最后一句補充透露出了些許自豪,這讓藍禮嘴角流露出了笑容,蒂耶里卻毫不在意,非常坦然地聳了聳肩,“我說的是事實,這些電影,如果無法被自己的國家選為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參賽作品的話,可能就永遠都沒有機會被其他觀眾看到了。”
“你必須知道,他們登上了戛納的舞臺,全世界最大的電影市場,如果就連戛納都無法為他們找到發行商,我強烈懷疑其他電影節能夠做出什么。”蒂耶里話語里的自信,甚至帶著一種世界中心的傲慢,有著不容反駁的堅定——他真心實意地相信,戛納電影節就是全球最好的電影市場。
“所以,就好像你所說的,如果讓這些電影就此埋沒、消失,對于那些無法前來戛納的電影愛好者來說,對于那些電影產業相對羸弱的地區來說,這都是嚴重打擊,誰知道那些才華是否就會這樣被淹沒呢?”
蒂耶里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專注地看著藍禮,眼神里帶著一種堅定的使命感,“我將他們帶到了戛納,我也希望能夠將他們帶給世界。既然傳統院線沒有辦法給予他們一個平臺,至少我希望科技能夠發揮一點作用。”
藍禮相信蒂耶里。
說一千道一萬,藍禮相信蒂耶里對于電影的熱愛是真誠的,不管戛納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高度,他們在商業與藝術之間的微妙平衡,都是令人稱道的,至少不遜色于奧斯卡,甚至比奧斯卡略勝一籌。
但藍禮也知道蒂耶里沒有兜底,短短五個月時間里的翻天覆地變化,從量變到質變,還需要一個關鍵因素。
“蒂耶里,這足以說服戛納電影節,卻不足以說服法國電影協會。”藍禮步步緊逼。
“這是我們的麻煩,你不需要擔心。”蒂耶里知道自己的決定可能遭受來自法國電影行業內部的反對聲浪。
藍禮沒有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蒂耶里。
不過,蒂耶里也是一個硬骨頭,他主動迎向了藍禮的視線,“一種關注加上導演雙周,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然后,蒂耶里肩膀緩緩放松了下來,“那么,你現在準備好面對媒體了嗎?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會在一月份宣布評審團成員的人選,包括評審團主席,屆時,媒體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你,而且還是頒獎季期間。”
“麻煩主要在你們那兒,不在我這兒。我的壓力應該從抵達戛納開始。”藍禮卻是輕描淡寫地笑了起來。
蒂耶里無法反駁,“對了,需要我們推遲宣布評審團主席的消息嗎?就我所知,’龍蝦’今年可能再次為你贏得提名,’卡羅爾’也非常有希望,這都是我們戛納的作品。如果你不希望干擾頒獎季的公關情況,我們可以推遲到頒獎典禮之后再公布。”
學院公關是非常微妙的一件事,如果好萊塢得知藍禮即將擔任戛納電影節評審團主席,而且才年僅二十六歲,那么競爭對手輕而易舉就可以把藍禮推向一個“全新高度”,表示藍禮不能納入評獎范圍,有點類似于終身成就感的味道,這對于藍禮的頒獎季前景就非常不妙,意外丟掉提名也非常有可能。
藍禮抿了抿嘴角,滿不在乎地說道,“我沒有關系,你們按照自己的計劃來就好。即使沒有戛納的事情,我也不認為他們愿意連續第二年投票給我了。”
字里行間帶著云淡風輕的嘲諷,這讓蒂耶里滿眼都盛著笑意。
后續談話就沒有太多內容了,蒂耶里和藍禮交流了彼此關于一些電影的看法和意見,討論還是圍繞著電影本身展開——畢竟,明年藍禮的品味就將代表戛納的品味,蒂耶里還是需要做好一些準備。
今年科恩兄弟在戛納電影節爆出了一個冷門,蒂耶里并不介意,但他希望冷門出現之前,自己做好準備。
一直到蒂耶里離開,他也沒有提起那個促進“量變到質變”的關鍵因素,顯然,他沒有那么容易開口。
隨后,藍禮在安德烈那里找到了答案:
羅曼阿布拉莫維奇。
這位超級大亨在過去五個月時間里并沒有休假,他的連續出手改變了事情格局。
首先,在“侏羅紀世界”首映周末打破歷史票房記錄之后,他就向霍爾風投注資了五千萬美元,并且在三個月之后又增加了第二筆兩億美元的投資,一躍成為霍爾風投目前最大客戶。
其次,他與法國文化部達成合作協議,在戛納電影節設立一項全新的基金會,專門用來贊助法國本土電影的拍攝,第一筆注資達到三千萬美元,主要面向三十歲以下的年輕導演。
簡單來說,羅曼為蒂耶里解決了法國電影內部的主要矛盾——剩下的次要矛盾,蒂耶里可以自己解決,這才是改變整個事情格局的真正關鍵,金錢是一部分原因,羅曼的人脈則是另外一部分原因。
同樣的情況,在意大利和德國可能會遇到不同問題,但在法國,羅曼成功打開了局面。
對于羅曼的舉動,安德烈隱隱有些不安,但更多還是興奮——
因為羅曼的投資和亞歷山大漢密爾頓的人脈,正在歐洲大陸引起連鎖效應,而“侏羅紀世界”的票房成績、先驅村莊音樂節的網絡熱潮都在無形之中成為最好的樣本,霍爾風投的募資工作取得了難以置信的突破與進展。
至少在接下來兩年時間里,西西弗斯影業和堂吉訶德頻道可以保持全力沖刺狀態,而后續則取決于他們能否實現盈利。
飛得越高,摔得越重。
安德烈也明白這一點,亢奮之余也保持了些許理智,“藍禮,你覺得呢?如果你覺得不安,我們可能需要稍稍放慢腳步,那么我們就放慢下來。我知道,你對金融方面沒有太多了解,但我們都相信你的直覺,更重要的是,西西弗斯影業的那些項目,全部還是需要由你來決策,我需要你給我一個決定。”
“不用擔心,就按照計劃執行下去。”藍禮給出了答案: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開始,就讓風暴來得更加猛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