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蕓看出眾人心思,冷笑道:“亂了才好呢,不破不立!剛才何先生質問本官,為何不輔佐昊帝,卻投靠月皇?本官告訴你:因為鄢家只剩下兩個弱女子,因為本官要替父報仇,因為本官想要繼承父親遺志、光耀鄢家門楣,而昊帝朝廷不許女子參政,你們這些人也絕不能容女子參政,月皇卻能給予本官機會,讓本官大顯身手,與天下男子一較短長!簡繁,本官誓要殺他,以告慰父母在天之靈!”
她眼中迸出強烈殺氣。
李菡瑤擊掌叫好。
今日來了這么多文人士子,她手下人雖少,也不能墮了氣勢,在一群女嬌娥中,鄢蕓是除火凰瀅外,她最能拿得出手的女臣子,用來震懾最好不過。
花季少女滿臉煞氣,比霸氣的男人更令人心顫和觸動,宴廳中諸人都震動不已,唐筠堯更是覺一股奇妙的酥麻感覺從心底沁出,向四肢百骸擴散。
周昌拉何陋坐下,低聲苦勸,“她正悲憤,這時候該避其鋒銳,否則就算贏了她,也勝之不武。”
何陋沉默了。他也并非無情之人,無論如何,鄢蕓父母慘死,作為女兒,態度激烈些并不為過,今天是他沖動了,不該多事插嘴,以至于自取其辱。這么一想,加上鄢蕓的悲憤打動他,他一腔怨憤消散不少。
這時,王均站了起來。他雖純良,卻不是沒主意的人,聽了這半天,心中早已拿定主意,等鄢蕓說完,便鄭重對鄢蕓道:“小弟支持蕓姐姐。”
鄢蕓很意外,忙道:“這不干你事均哥兒。”
她知王均純良,不想把他扯進來。
王均肅然道:“怎不干小弟的事?鄢叔叔生前待我如子侄,父親和母親也當他是至交,他受父母連累,含冤而去,丟下兩位姐姐成孤兒,小弟怎能不管!小弟雖沒忘記鄢叔叔的仇,卻并不知哥哥是何想法。自皇城兵變后,諸事繁雜,小弟想著有哥哥和祖父叔伯在前,自覺輪不到自己操心,便沒時時盯著此事。直到哥哥去了北疆,委派簡繁籌措軍糧,小弟方感到詫異,原想等哥哥回來問個究竟。然哥哥班師回朝后,只在家待了兩天,這兩天里又出了幾件大事,令小弟措手不及,也就沒顧得上問哥哥,哥哥便帶著簡繁來江南了。蕓姐姐放心,不論哥哥是怎么打算的,若他包庇簡繁,小弟絕不答應,定會勸他,讓他給蕓姐姐一個交代。”
鄢蕓心頭暖暖的,想到他自己也父母雙亡,也是一肚子的家仇國恨,越發不忍心他夾在當中為難,反過來安慰他道:“謝謝你,均哥兒。也許是姐姐錯怪昊帝了,他另有打算也未可知,等見了他再問吧。”
王均歡喜道:“噯,蕓姐姐。”
鄢蕓道:“你坐下吃東西吧。”
王均這才坐下了。
鄢蕓體貼地幫他搛菜,就像長姐。
王均道:“多謝蕓姐姐。”
趙君君見氣氛轉溫馨,喜悅極了,也跟著叫“蕓姐姐”。
謝耀輝忽對鄢蕓道:“鄢姑娘,昊帝派簡繁來江南,就是送給鄢姑娘殺的。”鄢蕓要殺簡繁,他不管,但他不能坐視鄢蕓對王壑生嫌隙,更何況現在連王均也誤會哥哥,于是他果斷拋出當日王壑對簡繁說的話。
他這番話,令大家都吃驚不已,李卓航父女更是滿臉疑惑,都不相信他會說出這樣話,即便王壑真的將簡繁送來讓鄢蕓殺,也不能當眾說出來吧?
謝相肯定地點頭,“就是這樣。”
鄢蕓輕笑道:“請恕晚輩愚鈍,有些聽不明白謝相的意思呢,還請謝相解惑。”擺明了不信。
謝相正色道:“老夫不敢糊弄鄢姑娘,昊帝確曾說過這話,也是當眾說的,并無任何陰謀。”
李菡瑤問:“昊帝既有這主意,何不將簡繁捆來送給鄢大人,豈不更能表明心意?還免了誤會。”
王均也道:“對呀。哥哥這樣做到底是為什么?”
謝耀輝道:“因為月皇。”
李菡瑤不解道:“怎么又扯上朕了?”
謝相道:“昊帝從西北邊疆班師回京后,對簡繁坦言,早想殺他,只是不得機會,因為他現在非尋常人,若他還只是王家大少爺,必定斬殺簡繁,替鄢大人報仇;但他被推舉為新君,便不得隨意殺戮,不能以私怨治國,否則與廢帝何異。正如何先生所說,朝堂之上,千人千言,必得立一個規矩法度,然后以律法為準繩,斷人生死……”他肯定了何陋剛才一部分觀點,再次替何陋澄清用意。
何陋心里好受了些。
鄢蕓道:“所以簡繁無罪?”
她逼視著謝相,只要他敢說“是”,她便即刻翻臉,跟這個歷經三朝的宰相好好理論理論。
謝相斬截道:“簡繁有罪!”
鄢蕓忍不住心抽抽,一腔怨氣都快被這老奸巨滑的謝耀輝給折騰沒了。不過,比言辭技巧,她也會呀,她自幼便擅言辭,絕不輸給謝耀輝。
她換了溫柔的口氣問:“那昊帝為何不殺了他呢?費這大的工夫將他送來江南給晚輩殺,倘若晚輩殺不了他,或者被他殺了,昊帝的心意豈不白費了?或者,這就是昊帝的本意:驅使簡繁來殺晚輩,以斷月皇臂膀,省了他直接派兵攻打,落人口實,還會被指控蓄意挑起內戰。”
謝相忙道:“非也——”他不敢再繞圈,唯恐激怒了鄢蕓,當下一口氣說完——“昊帝言道,簡繁為官幾十載,功大于過,不能一概抹殺。其中一件功勞,便是簡繁曾嘗試改革紡織行業積弊,并阻攔潘梅林霸占李家工坊,支持李姑娘——也就是月皇分股權給工人,保全了李家。”
說到這,他看向李菡瑤。
李菡瑤總算明白他說“昊帝是為了月皇”這句話是怎么回事了,放下筷子,笑道:“確有此事。不過,朕不會因為此事而放過簡繁,因為他當年支持朕分股權,是為了政績,若非朕在與潘梅林的斗爭中占據上風,他才不會替李家主持公道呢。還有,他奉旨抄鄢家,用的借口是朕抗旨逃婚,因此追究鄢伯父的失察之罪。既是失察之罪,罪不至死,而他卻用酷刑逼死了鄢伯父鄢伯母。這個仇,鄢姐姐即便不報,朕也是要報的。”她公然表明自己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