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頭皮有些發麻。
重生以來,她第一次有這種萬事皆不在掌控的感覺。
全都是突發狀況。
異地,陌生人,摸不著頭腦的手段,不知真假的說辭,看不透探不出的目的……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該如何突破,對方對她幾乎了如指掌,可她卻唯有任人擺布的份!
前世沒有這事。
前世南巡她一直隨侍太后身邊,壓根沒來寧波。而今生大概是由于她與李純定了親,所以出現了大量變數……
那個自稱小五的還在滔滔不絕。
“大伙兒仰慕李將軍,卻沒機會接近,原本都還在感嘆和惋惜。或是天意,正好聽聞您來寧波作客,那么咱們自然是要做東的,也好借此機會與李將軍認識認識。
聽聞李將軍疼愛郡主這個未婚妻子,您來喝茶,如此兄弟們的愿望也就能實現了。咱們有些魯莽,唐突了郡主,晚些時候將軍來了再向您賠罪。
但咱們也準備了一份大禮,算是提前恭賀您二位喜結良緣的一份心意。話說到如此地步,郡主也不用再過于擔慮了吧?您該吃吃,該喝喝,只淡定等將軍前來即可!”
“所以,我什么時候能走,就要看李純什么時候來?”
程紫玉努力掩飾情緒,她一直在調整呼吸,可還是難掩慌張和焦慮。事實從上船后,這種感覺就一直未停,更如濃霧一般越來越重地籠罩了她……
“是!在下再多解釋一遍,郡主不用擔心。將軍英明神武,手掌重兵,咱們再如何也不敢對他做什么,只是單純想結交一番。
若咱們有歹意,不用對您這么客氣,也不用對您說這么多,更不用好吃好喝招待您,您說是不是?您放心,將軍到了之后,咱們只請他喝一杯便放行。絕對不會為難您二位。一定保您二人平安離開寧波!在下保證!”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氣。
“李純若不來呢?”
小五嘿嘿地笑。
“將軍會來的。聽說將軍對您照顧有加,全天下都知他對您另眼高看。這么個一直以正直形象自居的英雄連自己的未婚妻子都置之不理,豈不是與他先前的人物形象不符了?而且,您是在這兒好吃好喝的,可李將軍不知道啊,萬一您出了什么事,遭了什么不測,丟的還是他的臉。他即便對您沒有感情,也要防止自己淪為全天下的笑柄,是不是?
所以,為了他自己和皇室的顏面,他都會以最快的速度跑這一趟來英雄救美。在下說的夠明白了吧?那么郡主可能放心了?正因如此,咱們才留您用晚膳,咱們的船也一直沒有離開這附近……保證明日之前您二位可以順利返回嘉興。”
程紫玉胸口憋悶,這幫人這是都算好了。的確,不管李純對自己是真心還是假意,都一定會來這一趟。他收到消息,必會火急火燎趕來。
“今晚之前,他若趕不到呢?”
“不會!林夫人那里一定快馬加鞭找人去報信了。也就是她回去費些時間,但將軍的寶馬可是御賜的,在揚州,他辦公務時騎的就是他的寶貝疙瘩,那馬號稱日行千里,過來快著呢!這會兒才未時,按著李將軍的做派,相信他最晚戌時一定能到。”
程紫玉心下咯噔。
他們果然有備而來,連李純在揚州時騎的馬都已打聽清楚。如此精打細算,勢在必行,李純的確能趕來用晚膳。
“你們找李純做什么?”她聲音一沉。
那小五眼里算計的光芒再次一亮。
“郡主問了好幾遍了,那在下再說一遍:就是請他喝杯茶,交個朋友,之后便會放行。”
“若他不喝茶,不想交朋友呢?”
“這就不是小五能決定的了。”他還是保留了一臉笑。“但咱們都相信,憑著咱們的誠意,一定能交到李將軍這個朋友。”
他說的很篤定,叫程紫玉再次聽出了威脅。
“能說的,在下都已經說了。那么在下就先行告退。郡主即便不喜歡那些擺設,也請忍一忍。幾個時辰,一晃就過去了。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就成。”小五起身,抱了抱拳,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我還有問題。”
“郡主請問。”
“那么,晚膳是我一人用呢,還是可以與李將軍一起?”
“將軍到時,只怕時辰不早,郡主還是不要等將軍了。而且咱們主子要與將軍說話,男女有別,郡主還是就在這間屋里用膳吧。”
程紫玉是故意試探著問了這句。
這個小五說的很明白了。目的達成前,李純不會出現。所以,李純應該得答應了他們什么,“交了朋友”后,才會讓她與李純見面。說白了,她還是人質,她的下場和后果,就看李純的決定了。她就是對方口中的“誠意”。他們早就打好了算盤。
而李純為了帶走她,怕是會妥協,所以他們一早就很篤定地表示一定能交到李純這個朋友……
“我要見你們主子。”
“主子吩咐過,不會見您。”
“他見不得人?”是不愿露臉?還是懶得見她,認為見她沒價值?
“郡主,您的激將法沒用。計劃已經開始了。”
“你們主子在不在,我要見他!”
“然后呢?您覺得,我們主子會因為您說上幾句就改變主意?”小五搖頭,“您好好休息吧。小五奉勸一句,您若折騰,對您和李將軍都不會有好處。”
人離開了,丫鬟們快速上前來,將屋中收拾了一通。
“都出去!”程紫玉喝了一聲。
兩息后,門被關上,屋中再次恢復了安靜。
三人各自坐下。
屋中靜謐,令人心慌。
她們都聽出了,那最后一句,就是威脅。
折騰下來的損失,只會最終算在她和李純的頭上。
“他們好大的膽子。您是郡主,爺是將軍,他們這底氣是哪里來的?哪怕他們今日得逞,就不怕咱們爺他日攜恨而來?到時候直接滅了他們!”兩個丫頭忿忿不平。
“他們有膽子。”
程紫玉輕聲一嘆。
“他們把李純的所有心理都拿捏得很精準。為了我,李純和皇室三方的顏面,勢必不能聲張。李純唯有低調前來,悄悄返回。哪怕他真就只喝了一杯茶,他日,這事也不能翻出來計較。因為沒有人會信。
最重要的是,李純面對的是海盜。他帶我從海盜手里全身而退,按著正常人的思維,都會猜測他與海盜有勾結有結交,答應了什么或是交易了什么。
人言他自然不怕,可皇上那兒呢?皇上會疑心,一定會生疑!朝中局勢復雜,落井下石之輩太多,李純一定會被墻倒眾人推。
所以,不管如何,今日事李純只能當做從沒發生過。不可能會追究。”
程紫玉深吸一口氣:除了不追究,李純還很有可能要答應他們一些條件。而這些東西,搞不好的話,將來還將成為這幫人拿捏自己和李純的手段。
對方還說準備了一份禮祝他們新婚?誰需要呢?
她越想越糟糕。
他們要找的是李純。他們究竟要什么?
李純是皇帝的人,他們是要控制李純為他們做事嗎?
李純若是來了,他們勢必不可能輕而易舉放行。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一定會付出些什么!
他們不敢對李純明刀明槍,但他們會不會利用她逼迫李純妥協?
他們會不會讓李純寫下什么?會不會弄個什么把柄出來?會不會下藥下毒?這幫人或是海盜只是自己的分析,可真是嗎?若不是怎么辦?對方會不會又是某方勢力指使?萬一這就是一個要殺了李純的陷阱呢?……
程紫玉越想越急躁,后背也濕了大片。她忍不住咬了咬唇。
李純走到今日這一步不容易。
他連家族靠山都沒有,存活,上爬,到今日的得勢不用看眼色,都是他努力得來的。他不投靠不偏幫,不站隊不摻和才是他能獲得圣上信任的最大關鍵。他是皇帝最信任的人,若他被皇帝懷疑上,作為知道皇帝太多秘密,為皇帝做過太多事的他,只怕還要承受比他人更多的打擊。
后果很糟糕……
他是“中正大將軍”,他應該史書留名,他不能與任何下三濫扯上關系。
不能因為她,而壞了他的名聲,甚至可能送了他的命!
所以……不行!……
“姑娘,您唇破了。”
程紫玉滿心急躁地思索,一不小心,自己把唇咬破都不知。
柳兒下意識想給她蘸水擦拭,可看著水壺又縮回了手。那水,她們不敢用。
看來看去,柳兒最后從果盤里選了一只最下邊的梨,拿到手中翻來覆去,確定沒有任何的針眼或是損傷,又拿帕子擦了好幾遍,拔下頭上銀簪擦干凈后,插進了果肉……
好一番的折騰,確定沒有問題后,她才手刀劈了幾下,敲開了那果子。
她遞了一小瓣梨肉到程紫玉跟前。
程紫玉還沉浸在思緒里,還是夏薇開口將她拉回了神。
“您可快些吃點吧,畢竟柳兒忙乎了這么久,都是她的一片心意,您也能保存些體力。一會兒主子過來,看到您唇破了,可別以為您受了什么委屈,去找歹人拼命,到時候就適得其反了。”
程紫玉抬眼正好看見柳兒在向夏薇使眼色讓其閉嘴,不由苦笑。
“多謝柳兒。”
程紫玉接過那瓣梨咬了起來,聽出來了,夏薇心氣不爽,生出了埋怨。程紫玉并不怪她。
柳兒則退去了一邊,拉著正來回走動的夏薇去了屏風后。
“你干嘛陰陽怪氣的?這事不怪姑娘。要說錯,咱們也有責任。”
“我沒怪她,我就是……哎,我就是為主子著急。”
“咱們都急,你沒看出姑娘的慌張嗎?你還這樣。主子知道了定揭了你的皮!”
“我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先前見主子喜歡,咱們也沒什么想法,只想讓主子高興就是。但今日這事,讓我覺得……姑娘不適合咱們主子。”
“這又是什么胡話!這是你該說的話?”
“柳兒,我說的是實話。你看,正因她是商戶,所以要拋頭露面,若主子娶的是正常女子,今日這事壓根不會發生,主子也不用冒險。她是做買賣的,以后還是要接觸各種人,這樣的事未免不會再發生。還有,主子最近干的荒唐事還少嗎?一會兒答應入贅,一會兒又把一半家產拿去買寶石,以后還指不定會如何折騰。還有,你……”
“我……我怎么了?”
“柳兒,你學一身武藝,就是為了做丫鬟?你瞧瞧你,苦學了多少年的本事,就拿來劈果子了?”
“姐,你瘋了,守著姑娘是我的任務,你想到……”
“夏薇,柳兒!”程紫玉突然開口,叫兩人驚了一跳。“你們過來坐,我有話說!”
程紫玉一低嘆。那兩人將聲音放得很低了。可她本就五感好,剛剛她注意力一集中,這段對話一字不落,都被她收在了耳里。
兩人悻悻過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向你們道歉,我的確對不住你們,今日的確是因為我才叫你們陷于了困境。”
柳兒慌張,夏薇也是紅了紅臉,她的本意,不是這樣。她就是直來直往的性子,本打算發個牢騷就算了。
“你們別慌,我實話實說。回去后我會反思的。我的確魯莽了,欠你們一句抱歉。聽我說完。”程紫玉抬手制止了柳兒的解釋。
“夏薇,你剛剛說的我都聽見了!你不要慌張,我一點沒有要怪你的意思。你的話我都理解,也認同其中部分,但還有一些,我必須解釋和聲明一下。
今日我只是臨時借用了你,你放心,回去后,你還是會回李純的身邊。但我必須說,你是他最信任的手下,你不該質疑和否定你主子的決定,你也沒有權利置噱。
柳兒,我知道跟著我是委屈了你,我為你考慮過了,這次南巡結束后,你可以跟著李純回去京城。接下來的幾個月,我要閉關做活兒,桂兒的拳腳學得尚可,照顧我也足夠了。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我很感激,我向你道謝。
但!”她一嘆……
夏薇夏柳都是李純撥來的,不是自己培養的人,心自然不會與她一道。縱是奴才,也總盼著主子好。她本還想著,待婚后再慢慢將人心收回來,卻沒想到危機到來會提早引發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