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走路都沒有聲音,嚇了我一跳!”蘇妙見是回味進來,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氣,說。
“這么晚了你還在廚房里,做什么?”回味走到她身旁,眸光在爐灶上的一排湯鍋掃了一眼,落在她掛在灶臺上方架子上的一個藍皮本子上,取下來借著燈火看了片刻,微怔,“滿壇香?”
“嗯。”蘇妙被他的到來打斷思緒,也沒了心思,轉身坐在一旁的板凳上,說,“滿壇香是我爹自創的招牌菜,因為用料太多,他不經常做,每月只有一天特供,我記得那一天品鮮樓從早到晚滿座,隊排得老長還未必買得到。相比較醬汁煎魚那些,滿壇香才是品鮮樓最厲害的招牌菜,也是品鮮樓最后的殺手锏。現在凌源街那邊的品鮮樓各種招牌菜都有,只有滿壇香沒掛出來,我就知道我爹肯定是沒教給周誠也沒寫在食譜上,所以他做不出來。我一直考慮著想要推出一道讓人不容易忘掉的菜,結果做夢時就夢到了滿壇香,雖然時間隔太久忘掉許多,但是當初吃的時候那道菜給我的印象非常深,那味道一想就想起來了,我就想憑著感覺試著做一做,但試過許多次都失敗了。我本來還想把這個當成開業那天的主打菜來著,現在看來是沒希望了。”
“這么快就放棄可不像你。”回味看著她根據記憶寫下的食譜,說,“白菜、素雞、白果、芋頭、栗子、香菇、蓮子、竹筍、素丸、素肉、竹笙、猴頭菇、花菇、素魚翅、素羊肉、蜜棗,裝進酒壇里注入高湯用荷葉封口隔水蒸?在酒壇里加熱這個倒是有點像福壽全。”
“大概就是福壽全,我爹八成是因為覺得用不起福壽全里那些矜貴的食材,所以按自己的喜歡改了一下,還換了個名字叫滿壇香。我猜滿壇香這道菜最關鍵的就是其中的高湯,可是我已經煮了二十鍋沒有一個味道是對的。”
“干嗎這么拘泥于過去,你不是說你爹是你爹,你要走自己的路嗎?”回味放下藍皮本子走到爐灶前,舀起一勺高湯品了一口。
“話雖如此,但我爹的滿壇香味道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水準,你看到那食譜了吧,里面一樣葷菜都沒有,但吃過的人都說做出來的滋味比正宗的福壽全還要讓人難忘,雖然說的人大概也沒吃過福壽全,不過也能說明這道菜人氣之高。從商業角度考慮,這道菜絕對是蘇記品鮮樓和原來的品鮮樓拉開差距的重要一環,也是能把原來的老客們搶回來的重要手段之一。”
“我從剛才就想問,為什么全是素的?素雞素肉連魚翅都是素的,魚翅也就罷了,以前的品鮮樓生意又不是不好,總不會連雞肉豬肉都用不起吧?”
蘇妙雙手捧臉想了半天,巴掌一拍,一本正經地說:“說不定這道菜最關鍵的就是這幾樣素肉。以前我們家太窮了吃不起肉,我爹就用豆腐面筋給我們姐幾個做肉吃,絕對能以假亂真,所以品鮮樓的生意好了之后,素葷菜系列也成了品鮮樓的一個招牌,我爹做素葷菜可厲害了。”
“你剛才還說最關鍵的是高湯。”回味舀起一勺最后一鍋里的高湯,品了品,回過頭對她說,“這二十道高湯全部是葷湯?”
蘇妙一愣,點了點頭:“高湯本來就是葷的嘛。”
“你把素高湯給忘了?”
蘇妙雙眸微瞠,看了他一會兒,皺皺眉:“我剛開始想過,可總覺得那個味道用的不應該是素高湯,那個滋味可是相當醇厚的。”
“你這是偏見,你不知道馳名整個岳梁國的大佛寺齋菜全部是用素菜和素高湯制成的,味道卻一點不比葷菜差。大佛寺熬出來的素高湯甚至比葷湯還要鮮醇,卻比葷湯少了油膩,吃起來的味道更為鮮美清澈,沒有一點多余的雜味。”
蘇妙直勾勾地盯著他,過了一會兒,問:“大佛寺在哪?”
“……”回味看了她一會兒,回答,“梁都。”
“別跟我說我從來沒去過也沒吃過的東西嘛,大半夜的,我會餓。”蘇妙皺起臉,咕噥著說。
回味哧地笑了,上前一步在她的腦袋上摸了摸:“等有空我帶你去梁都大佛寺吃全素宴。”
蘇妙點點頭。
回味回過頭在一排湯鍋上掃了一眼,繼續說:“你不如試試素高湯,既然是原來品鮮樓的招牌菜,運用全素的食材絕對不是因為負擔不起昂貴的用料,既然食材是全素,八成高湯也是全素的,否則食材全素就沒有意義了。”
蘇妙仰著臉直勾勾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怎么?”他狐疑地問。
“我啊,其實啊,不太擅長熬素高湯。”蘇妙一字一字地說。她過去主攻西洋菜,一般也用不著素高湯,不是不會煮,但很顯然滿壇香用的若是素高湯必不是一般的素高湯,不是隨便煮一煮就能煮出來的。
回味微怔,緊接著噗地笑了。
“不許嘲笑我。”蘇妙不高興地看著他,說。
“我沒有,我只是覺得你挺誠實,不擅長的事能這么輕易地說出來。”回味笑意滿滿地道。
“不擅長就是不擅長,有什么好藏著掖著的。”蘇妙小聲咕噥了句。
回味笑了笑,在她的頭上輕拍了拍,轉身走到儲藏柜前,從柜子里翻出許多蔬菜裝在盒子里抱到料理臺上,回過頭對著她莞爾笑說:
“我幫你做。”
蘇妙一眨不眨地看了他一會兒,彎起杏眸,盈盈一笑。
清晨,鳥在院子里清脆的鳴叫,東方的天空中瑰麗的朝霞已經退散,蘇記品鮮樓后廚的炊煙一夜都沒有斷過,恍若彌漫著輕紗似的薄霧籠罩在屋頂。
回味的外衣已經脫了,正蓋在伏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蘇妙身上,他只穿著一件象牙白領口袖口繡有月白色蘭花花紋的長袍,袖子卷了兩折,一頭烏黑的長發以一根棗木簪子高高地束著。他用長長的湯勺在熱氣騰騰的湯鍋里翻攪片刻,舀起一點,放在唇邊品了品,眉尖微蹙。單純從素高湯來看,這味道已經很鮮美了,但他心里總覺得不太夠,能夠讓蘇妙稱贊并且連她都做不出來的滿壇香,其中的素高湯應該不是這樣簡單的味道。
蘇煙打著哈欠從外面進來,搖搖晃晃像只鴨子,踏進來看見回味正在煮湯蘇妙卻趴在桌上睡著了,一愣。眼前的情形分明是這兩個人單獨過了一夜,他登時怒了,才要瞪起眼睛質問,回味卻將食指豎起無聲地立在朱唇前,示意他噤聲。
才要出口的質問咽了回去,蘇煙瞪著眼睛快步走到他面前,正想壓低聲音開口,回味已經先問道:
“滿壇香你可吃過?”
蘇煙一愣,點點頭:“當然吃過,那是我爹的拿手好菜。”
回味舀起一勺素高湯倒進小碗里遞給他:“試試看這個。”
蘇煙接過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喝了一口,咂著嘴品味了半天,卻不做聲。
“不像?”回味蹙眉,問。
蘇煙歪著頭仔細品了良久,皺眉,說:
“有點像,但還是不對,里邊少了點什么東西。你都放了什么?”
回味在鍋子上掃了一眼,淡聲回答:“白菜、香菇、黃豆芽、白蘿卜、胡蘿卜、蜜棗加清水、鹽和糖,熬煮兩個時辰。”
蘇煙將手指抵在下嘴唇上,兀自陷入沉思:“該放的差不多都放了,還少了什么沒放呢,難道是火候不對嗎?嗯……是很像,但缺了某樣東西,一定是缺了某樣東西,是什么呢?”
他話音剛落,重重的拍桌子聲嘭地響起,在寂靜的室內顯得異常刺耳響亮,把蘇煙嚇得小心肝一顫,跳起來倒退半步。就連回味也被嚇了一大跳,循聲望過去,卻見蘇妙已經坐起來了,雙眼炯炯地看著他,表情嚴肅地道:
“是干海帶!”
“……”回味一愣,看著她,思索起來,沿海城市的人的確會用海帶來熬湯,但那是飲食不豐富的窮人家,更何況豐州是內陸城市,用海物熬湯并不常見,因為是交通樞紐城市,干海帶不算稀罕,通常只會被做成供人嘗新的菜肴,她睡了一覺居然就說要用干海帶熬素高湯,“做夢夢到的?”
她居然一本正經地點頭了。
回味哭笑不得。
干海帶店里沒有,還要現去買,熬素高湯的事只能暫時押后。
辰時,今天是蘇記品鮮樓第一次全體集結的日子,后廚人員和外場人員盡數到齊,分兩隊立在一樓大堂。
各人的職務已經確認無誤,蘇妙任廚長兼職行政總廚,回味為副廚長,程鐵總管熱菜,牛廣總管冷盤,陳勝總管案板,胡大舅帶領兩組人全面輔助,此外胡大舅還負責協助回味進行采購工作。外場一樓服務領班陳陽,二樓則是蘇嫻,胡氏仍舊掌柜。
同喜同貴蘇嬋寧樂搬來四大箱簡易的團扇,木質手柄,硬紙扇面,團扇正面是蘇記品鮮樓的標識及地址信息,背面則是兩行蘇記品鮮樓的主打招牌菜。并不值錢的紙扇卻必能讓蘇記品鮮樓五天之內全城皆知,1152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