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如煙如霧,當如錦如緞的暮雨從天際潸然斜落時,彷徨感迭生。`
夜色深沉,大雨放肆地傾瀉,在一片喧嘩的雨聲之中,似乎有某種神秘在徘徊。一雙木屐踏破雨簾,濃重的濕意將整個世界封裹,強勁的雨水捶打著地面,努力撐著斗笠的手不自覺地加了力道。
在這樣大雨滂沱的夜里,因為不會生火災事故,連打更的更夫都不會出來,由于雨勢太大,連巡邏的士兵都停止了巡邏,全部呆在巡防營里,畢竟這么大的雨,在太平盛世國泰民安的背景下,即使是宵小強盜都不愛在這種天氣里出來業,更何況是普通人,因而在這個傾盆大雨的夜里,寂靜的街道上,連只老鼠都沒有。
然而一抹黑影卻突然出現了,身披蓑衣,頭戴斗笠,光著腳穿著木屐踏在潮濕的地面上。蘇州城的排水系統做的極好,這么大的雨,居然連積水都沒有,雨水落地便匯聚成水流向著不遠處的排水口奔流,很快便消失在下水口,人走在這樣的路面上,被嘩嘩的雨聲遮蓋,連踏水的腳步聲都聽不見。
因為是夏天,天氣炎熱,所以城西的廚王大賽現場,兩側的灶臺都用遮陽棚遮住,本來是用來遮擋陽光的,沒想到這幾日居然突降大雨,原來的遮陽棚變成了擋雨棚,倒也省去不少麻煩。
這么大的雨連巡邏隊都放假了,更何況是其他人,此時的廚王賽賽臺周圍空無一人,連半只鬼影都看不到,只有雨水的嘩嘩聲在空蕩蕩的西廣場出令人膽寒的回聲。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深黑的巷子走到賽臺前,黑漆漆的影子在雨夜里拉得老長。
碩大的斗笠遮蓋住他的整張臉,看不清他的面容,亦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覺得在北風嗚咽冷雨嚎哭的夜里,他的嘴角仿佛勾著一抹笑。一抹極盡扭曲看起來像極了鬼哭的微笑,他得意洋洋,似在壓抑著內心里顫抖的快意似的,他一個箭步竄到賽臺上。蹲在灶臺前,將什么東西從懷里掏出來,投進灶膛。
冷風呼嘯,暴雨如注。
大雨一連下了許多天,導致城西的一片平民區房屋倒塌。造成了兩起不算太嚴重的傷亡事故,因著這事故,廚王賽的最后一場決賽整整停賽十五天,連今年應該舉行的鄉試亦延遲進行,當新的比賽日期和新的鄉試公布時,二者只差了一天。
因為這樣,蘇妙本來很反對蘇煙繼續給她當助手,她想讓蘇煙再多理理書,哪知蘇煙不愿意,他好像對上臺表現上了癮。軟磨硬泡非要跟著繼續上臺,蘇妙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了。
雨霽初晴,墻根處的葉片上還翻滾著晶瑩的水珠,天剛亮時,蘇妙蹲在墻角的花根下,用鏟子挖了土,從里面挖出一只密封的壇子,滿手是泥地抱出來,隔著密封的壇口嗅了嗅,雖然并沒有嗅出來什么味道。她卻綻放開了歡悅的笑容,滿意地點點頭。
回味從屋里出來,經過墻角,停住腳步。愕然地看著她滿手是泥。
蘇妙覺察到他的到來,回過頭去,粲然一笑,將沾滿了泥漿的壇子高高地舉起來:
“你看,酵好了!”
回味用一副難以接受的表情看著她,頓了頓。生硬地訓斥道:
“還不洗手去!一大早就衣冠不整,成何體統!”
蘇妙低頭看了看只穿了一條淺粉色無袖長睡裙的自己,順手用沾滿了泥漿的手去摸自己蓬亂還沒有梳順的長,在回味越驚愕更想抓狂的表情里,扁了扁嘴唇,跳起來,把全是泥的壇子猛地塞進回味的懷里,笑道:
“看好了,這可是寶貝!”轉身,蹦蹦跳跳地去梳洗了。
回味愕然地看著壇子上的泥漿全部粘在自己的衣衫上,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火冒三丈,真是大清早都不讓他消停!
蘇妙換好了衣裳,高高興興地跟著一臉陰沉沉的回味出了門,前往城西的比賽現場。
整座城池都變得濕漉漉的,街道上房梁上草木上天空中到處都充斥著潮濕的氣息,雖然火辣辣的太陽掛在天空盡情地釋放著熱力讓人們相信此時依舊是盛夏,然而多烈的太陽都驅不散蘇州城內的潮濕之氣,這些潮氣落在人身上,皮膚立馬變成濕漉漉的一片,雖說江南的梅雨季節已經渡過了許多年,但像今年這樣因為大雨異常潮濕的天氣還是讓人難以適應,皮膚就好像是被水汽黏住了似的,人連汗水都排不出去。
蘇妙很不喜歡今天這樣的天,但是在路過城西時,看到那些倒塌的房子已經被清理走,在原來的地址上已經開始熱火朝天地建新房,一掃前些日子因為房子倒塌死傷了好幾個人的陰霾,日子又變得充滿活力,蘇妙的心里還是挺高興的。
來到城西的賽臺下,很罕見的,佟染居然沒有來。
蘇妙一直都是最后一個到,她雖然不會遲到,但習慣的是在最后一刻到達,從來不肯趕早。以往每一次都是佟染先到場然后等待蘇妙,沒想到這一次居然變成了蘇妙等著他,這時候離比賽還剩下不到一刻鐘了。
蘇妙皺了皺鼻子,有點不爽,她一向都是壓軸出場的,沒想到今天居然被佟染給搶走了壓軸的機會。
也不知道是因為一連下了許多天的大雨把人們的熱情都澆滅了,還是一連下了許多天的大雨導致人們的身邊生了太多的事,總之明明是最后一場賽了,今天的觀眾卻比平常少了一半,連兩側茶樓的賭局都比前幾場賽蕭條了許多,冷清得甚至讓蘇妙覺得該不會是因為她上場賽把自己的招牌給砸了,所以人們都不愿意看她比了吧。
評審們照例開早會,還沒有到場,觀眾區的人亦比平常少了許多,蘇妙坐在賽臺下的角落里,咕噥著問回味:
“今天的人少了許多,按理說今天應該人更多才對吧?”
“還沒到時辰,你急什么,你就那么愛出風頭?”回味斜睨著她,涼涼地問。
蘇妙看著他。眨巴了兩下眼睛,毫不諱言地回答:“愛啊!當然愛了!沒人看著我,比賽的時候我就沒有動力,越多人看著我。我才越有干勁。”
回味看著她,無語地抽了抽眉角,向對面的觀眾區揚了揚下巴,說:
“放心,你的那個小跟班一直都在。”
蘇妙微怔。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見觀賽區的最前排,馮二妞抻著脖子四處張望,她幾乎每一次來都會站在那個位置上,那個位置仿佛已經成了她的專屬席位,蘇妙眉一揚,身子歪了歪,半靠在回味的肩膀上,看著馮二妞說:
“她又沒去買菜跑來玩了?”
“怎么可能,一次兩次是偷跑出來的。三次四次八成是經過她娘同意的,看來她是看上你了。”回味任由她靠著,含著笑說。
蘇妙眨巴眨巴了眼睛,盯著馮二妞看了一會兒,嘻嘻一笑:
“那丫頭挺有意思的。”
回味瞅了她一眼,她半靠在他的肩膀上,他順手捋了一把她微亂的長,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甫一入場的佟染在看見這一幕時,一雙柳葉眸微沉,輕搖著折扇步過來。眉梢眼角的笑意倜儻風流:
“蘇姑娘,今日真早啊。”他立在蘇妙面前,含著笑說。
“不是我早,是你晚了。”蘇妙仍舊靠在回味的肩膀頭。淡淡地說,有點懶洋洋的。
佟染見狀,一雙眸子略沉,眼里掠過一抹幽光,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也不說話。
蘇妙坐在長凳上,靠著回味仰著脖子看著他,面無表情。
佟染立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似笑非笑。
就在這時,似乎開完了會的評審們姍姍來遲,終于出現在觀眾們的視野中,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觀眾區亦6續有人到場,或許真的是因為之前下過大雨的緣故,今日明明是最后一場決賽,觀賽的人們竟然真的不如往日賽的觀賽者多。
秦安賽區的最后一場賽,亦是蘇妙和佟染的最后一場決賽,目前的賽況是蘇妙以一局之差暫時領先,如果這一局蘇妙獲勝,那么蘇妙將贏得秦安賽區總決賽的冠軍,同時為秦安賽區的廚王晉級梁都決賽;如果這一局佟染獲勝,如被詛咒的平局將再次出現,似乎誰都不想再看到這樣的結局,這樣的比賽結局是許多觀眾們絕對絕對不想看到的。
姜大人進行了簡短的開場白,緊接著用金槌敲響金鑼,最后一局決賽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雙方顯然都做了充足的準備,開賽之后既沒有思考也沒有討論,直奔食材桌取了食材,回到自己的灶臺前,開始進行緊張的烹飪工。
蘇妙取了一條新鮮的鯰魚,去鰓去鱗,清洗干凈。
這一次她帶了三個壇子,壇子里的是她自制的酸湯。
酸湯這種東西還是在那天她游湖回來之后重新想起船夫的話時才回憶起來的,船夫用酸湯來烹煮魚湯,將酸魚湯變成石湖上一道很有名氣的小吃,然而那個船夫的手藝終究有限,無論是酸湯的味道還是魚湯的味道都不夠味兒,充其量只是一道小吃,蘇妙卻知道正統的酸魚湯做法,雖然她從來沒有做過,但是她學過,唯一欠缺的也就是失敗的經驗。
于是她用了半個月的時間,說實話大雨之前她壓根就沒想過做這道湯,她計劃的是另外一道,但因為突然降落的大雨以及大賽的延遲,讓她終于下定了決心選擇烹制酸魚湯。
要想做酸魚湯,最關鍵的一步就是酸湯,酸湯分為兩種,一種是白酸湯,也叫做清酸湯,是用米湯釀造而成的,用上好的糯米做成米湯,湯一定要有回甘感,并且煮出來的米湯必須要沁出全部的米香。
先將用來面的老面調勻,放進盆中,加入十斤溫熱水,混合之后倒進鍋里,一邊加熱一邊攪拌。再將糯米粉用清水煮勻,倒進鍋里,待鍋里的湯汁燒沸,起鍋裝入土制的壇子里,密封存放七天左右。
接著便是紅酸湯,紅酸湯是將西紅柿洗凈放進壇子里,倒入仔姜、鹽、大蒜、辣椒、糯米粉和白酒,灌滿壇子之后沿水加蓋放置十五天,將原料取出來剁成碎泥。
之后便是辣酸,辣酸是用酸辣椒加油炒至見紅油,而后加入新鮮的西紅柿炒香出色,接著添高湯熬制,濾去渣子。
最后兩味酸辣醬和蝦醬,酸辣醬是用鮮紅辣椒、魚肉和糯米磨成的醬料,加入少量的鹽和甜酒,放進壇子里酵;蝦醬其實是一種蝦酸,蝦醬蘇州城里就有賣,蘇州城有一種叫做“米蝦醬”的醬料,是用小蝦和大米漚爛之后加鹽調成的,蘇妙時間不夠,從市面上買來蝦醬之后,在其中倒入甜酒糟、燒糊的辣椒面,放進酵壇子里酵。
這道湯最最關鍵的就是這幾樣酸湯,在烹煮時的做法則十分簡單,煮鍋置于火上,放油,倒入姜片、蒜瓣、木姜子、花椒小火炒香,再倒入紅酸炒香,此時放入西紅柿酸湯繼續炒香。加入竹筍,黃豆芽,添準備好的白酸湯燒開,將鯰魚放進鍋里,以小火慢煮三到五分鐘。等到魚八成熟了,在湯里放入鹽、雞肉粉、糊辣椒粉、胡椒粉、白糖,繼續小火慢煮五分鐘之后,再倒入事先準備好的木姜油,起鍋裝進湯碗,放入蔥段和香菜調色。
酸魚湯,酸味醇厚,入口香濃,極具特色。
這道湯的味道在整個廚王大賽來說都是十分特別的一道菜,江南人喜甜,其他地方的菜系最主要的味覺也就是“甜咸”這兩種,只有這道湯它是以酸、以酸的恰到好處、酸的讓人心尖麻、入口便是一種被軟了骨頭酥了心神的曼妙滋味為特色,人們只要嘗過一口,便再難忘懷。
卻不曾想,在最后一步烹煮時竟出現了巨大的問題。
“二姐,這火怎么升不起來啊?”蘇煙皺了皺眉,從灶臺前站起來,狐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