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回味正在食材桌前挑選配菜,趙河站在一邊的木墩前切菜。
蘇妙聽了蘇煙的話,一愣,蹲下去查看灶臺,灶臺里的火已經升起來了,只是燃燒的不是太旺,她咕噥著說:
“該不會是這兩天一直下大雨灶膛里太潮了吧?”她吸了吸鼻子,卻感覺從灶膛里飄出來的火焰味有點古怪,不像是正常的火焰味道。
心里正有些狐疑,蘇煙已經在灶膛外點燃了一根引柴,用力將火扇旺,笑嘻嘻地說:
“可能是吧,這兩天這么潮,我再多點一根燒燒,燒干點就好了。”說著,將引柴投入灶膛里。
這時候,蘇妙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預感,越發刺鼻的味道從灶膛里飄出來,讓她腦子里靈光一閃,仿佛過年時的爆竹味道,她心里咯噔一聲,大驚失色,說了聲“別動”,就去拍蘇煙的手。哪知還是慢了一步,蘇煙手里的引柴已經掉進灶膛里,蘇妙只來得及推開他的手,下一秒,一條長長的火舌氣勢洶洶地從灶膛里竄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兇猛地舔上她的手,刺骨的、鉆心的疼痛讓她皺了眉,這是從未體驗過的疼痛,因為太吃驚太疼痛了,她居然連一聲痛呼都發不出來!
蘇煙恐慌地大喊了一聲“二姐”,下意識伸出手去,慌忙將蘇妙的手從熊熊烈火里拉出來,隱隱的,有皮肉燒焦的味道傳來!
蘇妙還沒來得及反應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還沒來得及去查看傷勢究竟有多么駭人,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灶膛里忽然發出隆隆的震動聲,就好像是千百只大象踏地那般震撼人的心,此時青磚砌成的爐灶在人們的眼中一下子成了怪物,蘇妙直覺不妙,還沒來得及去細究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條件反射地拽起蘇煙就往外跑!
還沒跑兩步,就聽見身后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破聲,只聽“嘭”的一聲,猛烈的沖擊波從身后襲來,蘇妙的頭腦中一片僵硬,她并不是不知道當時的那一刻發生了什么,雖然整個人都是空白的,她卻下意識猜到了什么,于是她本能地拉住蘇煙,將他撲倒在地,并用身子護住他!
并不是刻意而為,這只是一種本能,在她的心里她一直當蘇煙是她最珍貴的弟弟,所以在爆炸發生的一刻,在她知道已經逃無可逃的情況下,她條件反射般地將蘇煙護在身子底下!
震耳欲聾的爆破聲響徹整個城西廣場,尖叫聲恐慌聲混亂一片不絕于耳,煙塵滾滾之中,賽臺塌成兩半,貴賓座上的貴賓在一瞬間全被護衛家丁保護起來,連評審席也受到波及,好幾個評審因為賽臺被炸開之后飛濺起來的石塊受傷。就連佟染和回味亦在一瞬間落入一片廢墟之中,只是他二人的身手比較靈敏,雖然站在廢墟之上,卻穩穩當當地站著,不像佟染的那幾個助手,全都倒在廢墟之中,皆不同程度受了傷。
趙河也受了傷,他離賽臺的邊沿比較近,沖擊波威力較大,在發生爆炸的時候將他整個人掀翻飛到賽臺下面,他的年歲也不小了,骨頭比較脆,身形又龐大,這么大的沖擊導致他的身上好幾處骨折,痛苦地倒在地上直哎呦。
然而最“慘烈”的還是蘇煙,當所有人都深陷在對爆炸案的恐懼中還沒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從蘇妙的身子底下鉆出來,跪在一旁,滿眼恐慌地搖了搖蘇妙忽然就變成了孱弱的身子,豆大的淚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蒼白的臉憋得漲紅,他竟然哇地大哭起來,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大聲喚道;
“二姐,二姐,你醒醒啊!二姐!”
大哭時那如喪考妣的樣子被外人看了去還以為他二姐已經駕鶴西去了。
回味就是這么認為的,怔愣被蘇煙的大哭聲驚飛,望過來時見蘇妙臉色蒼白俯臥在地上,雙眼緊閉,身上血跡點點,眼球驟然一縮,臉刷白,大驚失色,飛奔過去,跪在地上,扶起蘇妙的身子,輕搖著,語氣里含著顫抖的恐慌,他一疊聲喚道:
“妙兒!妙兒!”
“二姐!”
“妙姐姐!”蘇嫻等人驚魂未定,蘇煙先時的叫嚷她們沒反應過來,此時聽見回味的聲音才反應過來,臉刷地變了色,慌手慌腳地奔過來。
只是還有人比她們先到一步,和回味幾乎同時抵達的還有佟染,他的臉色難看至極,本來想比回味更快一步的,卻在回味抱起蘇妙的一剎那住了腳,站在離他二人一步遠的地方,之后又被蘇嬋等人擠到一邊去,一張臉更加不好看。
好在在靠近蘇妙的一瞬間,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生的氣息,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望向已經稀碎的灶臺,皺了皺眉,幾步走到狼藉的碎片前,蹲下來,手指在殘破的青磚上捻了捻,再抬起時,一點漆黑的粉末染在指尖上,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有一股刺鼻的火硝味道。
他的面色陰沉下來。
廚王大賽上突然發生的爆炸案震驚了整個蘇州城,甚至都已經傳到鄰近的城市里去,國泰民安了許多年的岳梁國居然發生這樣的事情,舉國轟動,輿論嘩然,秦安省的布政使焦頭爛額,時時刻刻擔心的不是頭頂的烏紗帽而是他的項上人頭,因為在爆炸案發生時,在場的人不僅有文王殿下、瑞王家的兩個不在族譜的兒子,受重傷的那一個據說還是瑞王爺未來的小兒媳婦。
布政使大人冷汗涔涔,瞬間就感覺當官的生涯太苦逼。
蘇妙沒什么事,只是被一塊炸飛的石頭砸中后腦勺,短暫地暈了過去,當她醒過來時已經躺在吉春齋的床上,回味坐在床前,蘇煙一個人霸占了床沿,抓著蘇妙的手哭得梨花帶雨,那叫一個紅撲撲水汪汪。
蘇妙看得眉角狠狠一抽,無語地問:
“煙兒,你這輩子還能不能給二姐變成一個爺們兒了?”
“二姐!”蘇煙一看她醒過來了,又是激動又是后怕,心里一松,竟然哇地一聲再次大哭起來。
蘇妙啞然。
還不等蘇煙哭完,蘇嬋、蘇嫻一幫人已經把他擠一邊去,占據了床前的位置,蘇嫻捧起蘇妙的臉,把她的腦袋左看右看,認真地檢查了一遍,見沒有什么異常,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妙姐姐,你還認得我嗎?”純娘指著自己,雙眼灼灼地盯著蘇妙的臉,充滿期待地問。
“當然認得,我又不傻。”蘇妙抽抽著眉角回答。
純娘拍了拍胸脯,大大地松了口氣。
右手上傳來刺痛,鉆心的痛楚陣陣襲來,蘇妙皺了皺眉,低頭望向自己的右手。右手上已經纏了雪白的紗布,濃濃的藥味從紗布底下傳來,她將手抬起來,放在眼前看了看,竟然被包的像個粽子一樣,她歪頭看了一會兒,伸手要去將繃帶解開。
“別動!”回味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卻很輕,生怕會將她捏碎了似的,隨后捧起她的手,動作輕柔地放下來,放進薄被里。
正在抹眼淚的蘇煙在看見蘇妙纏滿繃帶的手時,悲從心中來,喚了一聲“二姐”,再次哭泣起來。
蘇嫻皺了皺眉,在他的后背上狠狠地拍了兩下,這樣的動作讓蘇煙更自責,他以為蘇嫻正在責怪他,于是哭的更難過。
蘇妙無語地抽了抽眉角,歪著脖子瞅了他一會兒,狐疑地望向回味,驚詫地問:
“怎么,我的手斷了?”她記得她之前只是被火燎傷,雖然那種程度的燒傷有點嚴重,但還沒到哭的要死要活好像她就快死了的地步吧。
“沒有,只是燒傷了。”回味生怕她會因為自行誤解變得更傷心,連忙回答,頓了頓,又覺得這樣回答不妥,手輕輕放在她纏著紗布的手上,用安慰的表情微笑著說,“是燒傷了,雖然有些重,但大夫說了不礙事,這段日子靜養就好了。我已經讓人去我爹那里拿白玉膏了,白玉膏是宮里治療外傷的圣藥,用了之后不會留下疤痕。”
蘇妙點了點頭,他解釋的太多了,讓她覺得有點怪怪的,他素來不喜多話的。燒傷對一個廚師來說并不算什么新鮮事,雖然這一次的燒傷是她從業生涯中最嚴重的一次,但她以前也曾被突然燃起來的灶火燒傷過,所以對這樣的傷她還是很淡定的。
蘇嫻在蘇妙和回味的臉上掃了一圈,回味目不轉睛地望著蘇妙,一臉壓抑的心疼和自責,蘇妙則在漫不經心地觀察著自己受傷的手,并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蘇嫻一手拉起還在哭的蘇煙,一手扯住即使看見了也不想離開的蘇嬋,拽著他二人出了正房。純娘和林嫣則是比較知趣的,跟著蘇嫻出了正房的大門。
房間內只剩下蘇妙和回味兩個人,蘇妙并沒有覺察到人都走了,其實她是很疼的,只是怕他們擔心所以沒有說出來,可疼痛降低了她對周圍的敏感度,她變得遲鈍起來,無論是行動能力還是思考能力。
她歪著腦袋在受傷的右手上看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先看一看傷口的深淺度再決定之后該怎么做,于是這一次沒等回味阻止便解了手上的繃帶。
雖然最初的感覺只是被火舔了一下,但燒傷依舊很嚴重,從五指到手心手背沒有一處完好的,水泡已經被挑破了,皮膚也變成了棕黑色,被厚厚的藥膏敷著,慘不忍睹,令人不忍直視。好在使用的燙傷藥很管用,涼涼的敷在傷口上,減輕了不少疼痛的。
回味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心狠狠地揪了一下,頓了頓,伸出手,拿了她手里的繃帶將她手上的傷口重新包扎好,柔聲安慰道:
“放心,大夫說沒有傷筋動骨,不礙的,只要靜靜地養上幾個月,脫了痂就沒事了。”
蘇妙點了點頭,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說:
“靜養的話可不妙,廚王賽怎么樣了?”
“好幾個評審受到波及也受了傷,大賽無限期延遲,在你使用的那個灶膛里發現有散落的火硝,懷疑是人為。”回味淡而冷凝地說,這次的事頗為蹊蹺,人為制造這種事故必然是尋仇,只是這個仇家是蘇妙的仇家還是他的仇家,畢竟他的身份已經暴露,與他單方面結怨的仇家也不少,并且瑞王妃還在蘇州城內不聲不響地隱居著,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并不好追查。
火硝就是黑火藥,攤上這次事故,好在岳梁國的火藥并不發達,正處在從爆竹變成武器的漸變階段,這種早期的火藥和后世經過改良的炸藥不同,早期的火藥單純只是一種助燃劑,也就是說遇明火只會燃燒得更旺盛,它無法單獨爆炸,必須要放在密閉的容器里才能具備爆炸的效果。灶膛里的黑火藥好像已經放置了許久,因為受潮吃水,威力減弱,再加上雖然灶膛里填滿柴禾也算是一種密閉的容器,但終究還留有空隙,威力減半,所以蘇妙只是被炸開的石塊砸傷幾處,并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害。
“我這是得罪誰了?”她皺了皺眉,不悅地咕噥,本想從床上坐起來要歪靠在床頭上,一不小心卻扯動了后背的傷口,倒吸了一口氣,此時方知受傷的不只是手,灶膛炸開時濺起的碎片在她身上割傷了好幾處,她只得老老實實地重新躺下,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笑嘻嘻地問,“佟染受傷了嗎?”
“沒有。”
蘇妙失望地扁扁嘴。
回味沉默了一會兒,手再一次輕柔地落在她纏滿紗布的手上,低低地問:
“疼嗎?”
蘇妙微怔,望向回味因為神情過于復雜而凝起來的臉,搖搖頭,咧嘴一笑:
“沒那么嚴重,就是被火燎了一下,成天圍著火,燒傷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回味垂著頭望著她的手,望了好一會兒,忽然輕輕地說了句:
“我當時離得太遠了。”
蘇妙微怔,這話并非是在向她解釋,而是充滿了歉意和后悔,他在后悔是他一時疏忽導致她受了重傷,他在深深地自責他沒有保護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