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王安風轉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筋骨肌肉,無一處不在痛,就像是鑿山開路的那些赤膊力士,一邊整齊劃一含著號子,一邊拿著大鐵錘砸在鑿子上。
鑿子再撬動他的肌體骨髓,渾身酸痛難受。
時間緊迫,不得已,昨夜修行有些太狠了些,為學掌法精要,挨了好生一頓毒打,就連吳長青的藥湯都沒辦法讓他一下子恢復。
王安風躺了一小會兒,努力挺了挺身,卻又咧嘴倒抽口冷氣,放棄抵抗,干脆利落朝后重新躺回床鋪,發出啪地一聲響,雙眼無神看著客房屋頂上的木質紋理。
外面打更的已經喊了最后一嗓子。
辰時了。
王安風心里不著邊際地想著。
淡金色的陽光從窗戶縫隙里傾瀉到屋子里面,像是在桌子上灑下了一層薄薄的黃金,與此同時還有腳步聲,叫賣聲,油餅混沌的香氣,仿佛一下就都涌了進來,屋子里熱熱鬧鬧的。
他吸了口煙火香氣,想要起身下床。
可是身子不聽使喚。
手指頭似乎有它自己的意志,對他說不,搭在了床鋪一邊兒上,不愿動彈,遮著太陽的一片云散開,金色的陽光灑在王安風臉上,暖暖的。
他有些懶洋洋地瞇了瞇眼睛,腦海里想著。
現在約莫是辰時一刻。
今日辛苦,便再只睡兩分不到,只睡……
王安風在一陣拍門聲音當中蘇醒過來。
剛剛醒過來的時候還有些迷糊,上下眼皮像是才成親正火熱著的少年男女不愿分開,可旋即便猛地清醒過來,頭皮一麻,出了一頭冷汗,霎時間一片清明。
外面東方熙明敲了敲門,往里喊道:
“阿哥?你醒過來了嗎?”
“你還沒有吃早食。”
王安風挺起身子,看了看外頭灼熱起來的太陽,有些發懵,呆了一呆,然后才起身下去開了門,看到了門外穿著荷葉青色裙衫的少女,一頭黑色長發自耳畔分出兩股,拿著藕色發帶系好,最后又在發尾處結成馬尾。
那枚東方家的玉佩正懸掛在少女的腰側。
裙擺上垂落了一枚細小鈴鐺,走動起來聲音輕靈。
王安風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好先將東方熙明迎進了屋子,進屋之后,少女把手上的早食都輕輕放在了桌上,坐在旁邊。
王安風撫了撫額頭,思緒和判斷能力都逐漸伴隨著睡意的消散而恢復過來,開口問道:
“熙明,此時是哪時哪刻了?”
東方熙明想了想,不很確定道:
“約莫是巳時一刻,或是巳時兩刻?應當是這兩個時節的,很快便要吃午食了,所以就只是拿了點粥和咸菜,墊墊肚子,吃多了午時就不好吃飯了……”
王安風動作微微一頓,又有些發懵。
只打算睡個兩分便起身的……
怎得一下子就睡過了足足一個時辰?
明明才剛剛閉眼來者,這不對啊。
呃啊,睡得腦袋都有些脹痛了。
他忍不住輕輕用力,按壓眉心,面露苦笑。
東方熙明突然后知后覺低聲叫了一下,吐了吐舌頭,道:
“啊呀,對了,我忘記阿哥你是很厲害的武者,好像是不用顧忌吃多少的,這些東西可能不夠,要不要我再去多拿些東西?”
作勢要起,握緊了雙拳十指,雙眉眉梢微微上揚,看那氣勢,仿佛要再搬來一屜饅頭包子砸在王安風前面一樣。
王安風嘴角一抽,心知不妙,一下抓住她手腕,將她拉住,小姑娘下意識回身看來,王安風哭笑不得道:
“夠了,夠了,這些東西已經足夠了。”
東方熙明聞言狐疑看了他兩眼,道:
“夠了?”
“真的夠了。”
“可是……我看那些武者都胃口很大的。動不動便是切十斤熟牛肉,一斤干饃面餅之類的。”
王安風哭笑不得,解釋道:
“那是在煉精化氣水準的武者,下三品武者修行體魄內力,沒辦法從外界天地補益自身,就只得多吃東西了,這便是食補。”
“等到武者越過龍門,入中三品之后,就能夠蓄養自身氣機,對應道門練氣返神的法子,省去了吃東西的過程,能夠直接從天地間吐納氣機。”
見東方熙明依舊懵懵懂懂,王安風想了想,又笑道:
“你想啊,這若是武者修行愈高,飯量越大的話,那些位宗師高人,仙子大儒,一頓飯不得要吃下五百頭豬?人前一劍斷岳,威嚴滿滿的大高手真仙子的,轉身放下劍來就拿起筷子,一吃便是幾個時辰的,這像是什么話嘛。”
東方熙明微微一愣,旋即噗呲笑出聲來,忙抬手捂嘴,肩膀仍舊不住抖動,眉眼彎起,卻是不知因為王安風那句話想到了什么事情,無論如何,倒是打消了給王安風搬回來一屜包子的打算,讓后者稍松口氣。
東方熙明對于武者修行雖然沒有個什么概念,但是一身內力卻并不算弱,已經達到了八品的手段,只是完全沒有修煉過對應的武功招數,雖然有尋常魯鈍武人一生苦修的內力,卻完完全全不知如何應用,只是強身健體,抵御風寒惡疾。
所以這小姑娘看去雖然生得清秀可愛,但是若真打算搬的話,果真能夠把下面的三個大蒸籠連帶里面的包子饅頭之類,都給他王安風搬上來。
只是不知道,她既然在家中不受看重,這一身內力,又是從何而來,其極精純,毫無雜質,顯然乃是一門上乘內功精要所修持出來,可問她她又懵懵懂懂,說不出甚么來由。
王安風和離棄道也只能夠將少女身上一身的上乘內力,歸功于王安風還沒有見到過的外祖父,在東方家中,也只有這位老人能夠有這樣的本事和地位,無視了那些個家主。
只是這樣就又有疑惑,最為高明的內功都傳了,卻又為何不去傳授熙明拳腳劍法?弄得少女好似是完全不通武功的模樣?
而且,既然都傳了武功,那又何必拘泥于東方家規矩?
王安風心中疑惑再起,可是這些事情,也只有親自前往東方一家所在的海外蓬萊,當面拜見外祖父才能知道,當下收心,草草洗漱一遍,將那些米粥就著咸菜吃了。
客棧廚子的水平,自然不能要求得太高。米粥煮得有些太過,寡淡無味,可配合腌漬好的蘿卜條,就是絕配了,一口咬下,清脆作聲,再喝口白粥,滋味對比鮮明而熱烈,是尋常百姓也能享受到的饕餮味道,王安風吃得頗為盡興。
吃過之后,東方熙明抱著餐具腳步輕快,走出門去。
王安風則將木門關上,雙手拍了拍面頰,輕微刺痛,振奮精神,看向另外一張床鋪。
那張床上面橫躺著一人,身量修長,可惜面目黧黑,頭頂之上寸草不生,許多肌膚因為高溫灼燒而扭曲,裂開口子,黝黑之下,露出了暗黃偏紅褐的心生肌膚,便是那徐嗣興,終于從床底解脫出來。
不過說來他也就是機緣巧合之下,才在這兩日改善些待遇。
這理由,一來是因為離伯常去劉陵那邊蹭酒喝,不在和王安風擠著,二來,就算是王安風,把一名又像尸體,又是男子,還是對頭的家伙扔在床底下,也會覺得極不自在,睡不踏實。
王安風按了按眉心,把徐嗣興整個人掰正,放在椅子上,和自己隔了三尺距離,相對而坐,方便他施針治療,給徐嗣興調理生機。
現在雖然疲憊困倦,可是他昨天給無心的信箋說了徐嗣興的狀態已經好轉,可能轉醒過來,無心回信只得了一個可字,王安風也不確定刑部幾時來人,事關重大,不肯怠慢這件事情。
當下收斂了雜念,拍手自腰帶暗藏的包囊中取出銀針三十六,這些銀針尖利的那一端保護在了絲綢當中,以相同間距,倒插于包囊腰帶中,腰帶可以卷開攤平,銀針也就順勢排列開來,任由醫者取用。
王安風不看桌上銀針,只是注視著眼前徐嗣興,心境放平,仿佛天地皆墜,唯獨靈臺不昧,心力集中到了極致,然后右手手腕翻轉微沉,拇指食指相觸,氣機引動之處,一根銀針已經飛出,恰好被他拈在手中。
旋即按著金針度厄的法門,在徐嗣興身上落針,第一入‘列缺’,然后就是‘風門’,‘氣海’,落針同時,已自然分出一縷氣機,打入徐嗣興體內,刺激其經脈肌體活躍。
他手腕有力,落針極快,不過頃刻之間,銀針已全部立在了徐嗣興身上,雖不算多,可是排列一側也算是密密麻麻,齊齊震動,令人心中有些不適。
這些銀針皆是傳自于二師父吳長青,大小不一,小者宛若牛毫,近乎目不可見,大者則有一寸多些,以銀針而言,算是粗壯拔萃。
那根最大的銀針恰好沒入徐嗣興雙眉之間。
此地乃是醫家甚少落針的一處要穴,若是打算取他性命,只消打入一縷氣機,便可讓其腦袋成了一團白生生漿糊,神仙難救,有時就算是沒有害人之心,一個不好也會留下隱患,極為危險。
世人憚之如虎,藥王谷對這一穴道卻極看重,列為經外奇穴之一。
王安風這算是第一次在真人身上應用藥王谷的手段,更兼還是一位修為曾經高深莫測的四品武者,就算內功已散,氣機歸墟,可是身體和經脈的自然反應,卻不是一年兩年的時間能夠消去的,仍有震顫變動。
往日藥王谷雖然算是江湖之上醫毒魁首,卻也沒有奢侈到拿一位觸摸天門的人物給門下弟子練手的程度,醫術毒術,本就是應用一類的手段法門,不可一昧讀書,越用越熟。
如此一連數日,每日施針之下,王安風原本有些疏忽的藥王谷武學,堪稱突飛猛進一般,尤其是門中不傳之秘,堪稱古今天下針法第一的那一門金針度厄,在徐嗣興‘喂招’之下,更是嫻熟。
其中種種施針的手段,已經爛熟于心,隨手使出便是其中一路,這些高明的醫術典籍,實則已近似武功,專門拿人經脈要穴,只是和其余武功不同,是真正純粹對敵的手段,萬萬不可以在自身身上使。
平素施以文字,繪以圖卷,自然是朦朦朧朧,如同隔著了一層薄霧,怎么都看不清楚,可是而今有四品高手任由施為嘗試,經脈穴道變化,一目了然,這一門高深莫測的針法則是自然而然,一點就通。
王安風抬手感受徐嗣興氣機,微微頷首,等到三十六根銀針全部都平靜下來之后,右手抬起,掌心內陷,氣機引動之下,三十六根銀針震顫嗡鳴,全部飛出。
旋即仿佛游魚飛鳥一般,在王安風身周盤旋,拉扯出一道道銀光,頗為炫目,然后被雷霆洗練了數遍之后,才重新收好,將這一層暗囊卷起,藏于衣衫之內。
功成之后,王安風便慢悠悠給自己泡了一壺茶,端坐在桌旁,等著徐嗣興轉醒,據他推測,少不得一兩個時辰,抬手喝了一口茶水,讓茶湯在唇齒之間回蕩,方才慢慢咽下,雙目瞥向床鋪,然后又默默收回。
抬手又喝了口茶。
過去了約莫有小半時辰,王安風一壺茶都喝干了,徐嗣興眼皮突然顫了一顫,雙眼睜開一線,旋即閉合,只那一瞥,便看到了身前端坐飲茶的王安風,看到他神色平緩,雙眸之中靈韻暗藏,似乎正在思索什么問題,未曾注意到自己。
徐嗣興猝然臨變,心下先是一驚,他的記憶停留在東方微明,天地昏沉劈下的一道道雷霆當中,然后便似乎陷入昏迷,看這模樣,應該過去了不到一兩日時間。
感知自身,周身氣機澎湃,不由松了口氣。
當時他以自身神功護住身體,當是無恙。
于是在一瞬驚訝之后,心中便浮現些微喜意,意識到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眼前之人,居然如此大意,面對自己,竟敢松懈至此。
嘿,該當有此一劫!
他往日里風雨廝殺,不知道有多少次血雨腥風,死里逃生,而今局面,可遠遠算不上是最為艱難的一次,曾有一次,他可是連關節都被卸去,生生以牙齒咬著了兵器,隔斷了那美人脖頸。
江湖廝殺,生死皆在一念間。
黃口乳兒,豈知大丈夫本色?
徐嗣興心中冷笑,戰斗的本能操控身體,旋即便如同往日那樣,以飛鷹振翅,干脆利落占據上風,創造局面,逃出這里,心中怒喝出聲,猛然躍起。
陽光已經沒有了初升時候的金色剔透,變得透明。
溫度稍微高了些。
卻沒有到一日最炎熱難耐的時候,倒是有些許慵懶,風吹鈴鐺,叮當作響,仿佛抱著一杯茶能夠發呆發上一上午的時間。
徐嗣興沖了上去。
懷揣著洶涌的殺機與野望,不甘放棄的求生信念。
他沖了上去。
帶著有望武道宗師的桀驁,帶著血腥廝殺,一往無前的決意!
然后被椅子絆倒了。
轟然一聲響聲,徐嗣興的臉結結實實砸在地上,鼻子嘴巴里多出泥土灰塵味道,這一下干脆利落將他的幻想摔破,前所未有的劇痛,甚至于讓他的腦海中的思緒都被摔碎,摔成了一片一片的空白。
空白逐漸聚集,如同云霧一般虛無。
這空白之中生出無限的驚恐來。
徐嗣興突然發現,他周身無力,原本能夠劈裂江河,搬去山巒的手臂軟塌塌地,使不上力,腿腳也是一樣,他恐懼,然后是憤怒,他想要嘶喊咆哮。
然后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王安風慢慢飲盡了茶水。
徐嗣興看到視野中的鞋子動了動,然后有一個人伏下身來,他竭力仰起頭來,看到了一張五官清秀的面龐,那眼角平緩,略有些向下,顯得極為溫和,只是那眸子里現在只有冷意,能夠浸潤入骨髓的冷意。
王安風笑了笑,輕聲道:
“醒啦?”
徐嗣興不答,也沒法子答話,他便自顧自開口道:
“看來你很不適應,不過,會適應的。”
“不知你是否曾經聽說過一個說法,人的手腳若是被截斷了,剛剛醒過來的時候,是不會注意到的,他會以為自己的手腳還在,以為自己還是個手腳完備的人。”
“我的師父說,這是身子在相思呢。”
“它在思念自己缺失的部分。”
徐嗣興心中生出寒意,猛地扭頭去看,發現了自己的手腳完備,先是一松,然后意識到了王安風所說的意思。
他自己手筋腳筋已經全部被挑斷了。
正在這個時候,王安風的右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不見用力,將這曾經心狠手辣,心思慎密的江湖兇人拉起,放在了椅子上。
徐嗣興突然驚恐發現,先前充斥于自己經脈穴道中的氣機,正飛快朝著王安風手掌當中涌過去,只在這一晃神的時間當中,就已經全數消失,不再屬于自己。
他不知自己功力已經被廢,更不知剛剛感覺到的氣機其實是王安風以金針度厄法門打入他經脈中的。當下只當自己氣機竟然被生生吞噬。
一身四品神功,頃刻間滴水無存,某種恐懼在他心中滋生出來,一時間驚怒異常,腦海中念頭翻滾。
鯨吞?!
神武府,怎得會這種鯨吞的法門?
這可是星宮的邪功……是了,是了!當年神武府曾撲滅江湖上星宮殘余,當時候他們未必沒有繳獲了星宮的秘籍,原來如此……
心中驚怒交加,徐嗣興想要怒喝,想要質問他是否是星宮余孽,可是下巴被卸掉,更無法開口,只是發出了不成語調的單調音節。
王安風方才打入他體內氣機本就不多,只是處于各處要穴,其余地方更是空空落落,兩相對比之下,反倒讓徐嗣興產生了氣機盈沸的錯覺,當下不過三五息時間,那些氣機就盡數消失。
徐嗣興身子微微顫動,然后直接癱軟倒下,全憑椅子支撐身子,只覺得身軀沉重,不復先前輕靈,知曉半生苦修,盡數作罷,當下萬念俱灰,如墜淵海,連剛才一時升起的驚怒都已黯然失色。
王安風拂袖,在他對面坐下,神色清淺,右手屈指,輕巧桌面,他生得溫和可親,落入徐嗣興眼中,卻只覺得可怖,是自己所遇到第一等棘手的對手,腦海中一個個念頭翻涌滾動。
王安風則不知他心中所想,徐嗣興對于生的渴望超過他預料,竟然提前轉醒,反倒是讓他難做。
這個時候難不成要他親自把這人給送到刑部不成?
然后再告訴刑部武卒,你們上官要的人按時送到了?
這算是什么樣子?
徐嗣興如此凄慘,見過他的人又少,搞不好會直接當做膽子肥了,上門挑釁的人販子,激怒而今的梁州刑部武卒。
甲等兇犯兩人在逃,武卒近日來辛苦得厲害,本就不爽利,一點就炸,提著形容凄慘的徐嗣興跑上門去,還點名道姓要見無心……
這殺傷效果不差于指著盜匪剪徑,當著他手下吐他一大口唾沫,然后指著鼻子罵上一聲
嘿,孫賊。
那是定然要惹毛了的。
可留在這里也不妥,要防備有可能出現,想要徐嗣興性命的人,王安風心中最為不愿意如此的理由則是另外一點,蘇醒過來的徐嗣興,有可能會讓熙明回憶起那些不愿再想起的事情。
第二點最為重要,壓倒性地將其余考慮壓下。
其余的利害分析,在這一點前面,盡數都不成立。
王安風敲了敲桌子,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把這家伙打包打包,給無心送上門去罷,至多隱蔽些,從后院翻入。
想及此時,不由得又有些失笑。
莫不是神偷門一脈弟子,注定了得往公門刑部里頭摸上幾次?這要是沒有去過刑部,就沒臉跟人說自己是神偷門的?
正當這個時候,王安風微微一頓,旋即轉過頭去。
走廊中響起腳步聲,筆直而來。
然后響起了敲門聲。
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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