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到了1931年。
由于在東陵盜墓事件后,南京政府包庇枉法處理不當,引發了溥儀的極度憤怒與失望。再加上溥儀原本對復辟就沒有死心,仍盼望著有一天能再成為真龍天子。于是,在一部分遺老遺少和日方別有用心的攛騰之下,這位清遜帝竟起了借助日本勢力叛逃東北,要在那里重新建立滿洲國的心思。
于是為了日后建立自己所掌握的武裝力量,溥儀不僅開始悄悄招募護軍人員,還對玉爺這些“老人”們開出了更豐厚的價碼,希望他們都能隨行前往,去充任滿洲國護軍的武術教習。
說實話,進入三十年代之后,習武之人在社會上就業更為艱難,想找個衣食之所相當不易,更別說是這等高官厚祿的前程了,可此舉卻也無異于從奴叛國。
玉爺是個有民族氣節的人,他不羨慕名位,不圖厚祿,毅然決然地與決定溥儀分道揚鑣。盡管紹英等“”的重臣出面極力挽留,以護軍總領的官位相許,卻仍未能改變玉爺心意。他們最終從玉爺那里也只得到了一個“敬謝不敏”的回復。
玉爺從張園離去之后,沒多久就打點好了行裝。由于羅鶴齡已于1929年應張之江的邀請到南京出任中央國術館總顧問去了,他在津門也別無留戀。所以他絲毫也沒多做耽擱,很快便帶著兩個兒子和雷勝一起動身重返京城。
在津門這幾年玉爺算是小有積蓄,再加上玉閎留下了十幾畝地和一個小院。故而回京之后,一家人的生計仍可確保無虞。再加上近些年當差,玉爺也確實有些累了,真心地想要歇一歇,于是他便沒有著急再找差事,只是在家中閑居。
在這段日子里,玉爺每日只是繼續調教雷勝和兩個兒子練功,行業專心琢磨跤術的改進和補遺。除此之外,便是和李堯臣、劉伯謙、瑞五爺和宛八爺這幾個老哥們喝酒論武。除了聽說圖三家業敗落后早早病故,圖里坤在分家析產之后下落不明以外,再無其余讓他堵心的事。一時間,過得很是逍遙自在。他甚至已經開始琢磨,該如何幫雷勝說個媳婦成家立業了。
只是可惜,這種難得的舒適和愜意并未能持續多長時間。隨著“九一八”事變的爆發,日本帝國主義迅速侵占了我國東北三省。玉爺也和全國所有愛國的有識之士一樣,滿心沉浸在喪失領土與遭遇民族危機的悲憤之中。
面對小鬼子的狼子野心,玉爺和李堯臣都盼望能幫助國家能打勝仗,為軍隊抵抗國外侵略提供助力。于是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起,兩個人都迫不及待地開始著手編排拳路,苦思冥想地精簡練功法門,希望能創造出一種可以速成,適合軍營練兵,最高效的武技來。
而實際上,這也是當年所有愛國的武術界人士都希望去做的一件事。故而在這個時期整個武術界就出現了一種特殊的歷史現象,那就是各種拳譜都有新編,并且這些新拳譜還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往往用口令標識武術動作,標榜“可用于軍營練兵”。
當時的人很理想主義,爆發出很大熱情。所以導致許多拳種在授藝時都趨于簡化,每個人都向往能一教七八百人,一蹴而就。更是企圖一說,片刻間便可以令人功夫上身,使聽到人轉身上戰場就能用上。
可后來漸漸地卻發現這種教法不行,因為每一個人身體素質,智商悟性良莠不齊。并且簡化之后的各路拳招,反而對對人的悟性要求更高,學起來更難。訓練戰士,還不如按部就班,繁一點好。
況且有功夫上身,才是真正的武術。功夫是不能速成的,能速成的只是打法。沒有功夫只有打法,也就能欺負欺負普通人成,上不了臺面。而如果光把打法應用到戰場上,一時半會還算管用,因為比敵人巧。但時間一長就不是拼招了,還得依靠體能,這也就是說,必須得有功夫。
特別是對于內家拳而言,像這種速成之法更是沒有一絲成功的可能性。因為內家拳的要點不再拳招,而在于“精氣神”——這是一種非常靈性的東西,不是動作,無法按照口令操習,因此想練內家拳也就更需要時間來領悟來練習。
俗話說“太極十年不出門”,這句話背后的意識是說,想練好內家拳,就算你是一下子悟進去的,也必須要一點點練出來。就像煮中藥使得慢慢揮發,否則只知有一,不知有二,只抬腳不邁步,是不行的。
所以相對而言,如果以訓練士兵作為出發點,那么用跤術和武術相比,反倒是摜跤這種專研物理法則的踢摔技法更具有實效性。而在各類武術之中,外加拳術也要比內家拳更具備普遍性,傳播的意義也更大。
于是乎,在玉爺和李堯臣彼此參詳切磋,拾漏補缺之下。二人非常難得地各自成功創出一種頗為高效的軍營武術。
玉爺是以跤術為基礎,創編了徒手攻擊與反擊的“踢打拳”。而李堯臣則根據戰刀的特點,結合刀法,創出了攻守兼備的“無極刀”。
而且最難能可貴的是,由于二人在創編初期就頻繁交流,因此李堯臣也把蒙跤“搏克”這種高效的殺敵方式引為基本理念。這樣一來,兩人的刀法和拳法在合二為一配合使用的情況下,殺敵效率不僅成倍增加,同時也彌補了兩門功夫各自的缺陷和短處。可謂相得益彰,相輔相成。
只不過,讓玉爺沒想到的是,他這一番心血最終還是白費了。因為就在他和李堯臣一起向二十九路軍推薦這兩門功夫之后,副軍長佟麟閣卻只愿意讓士兵跟隨李堯臣習練“無極刀”,而拒不接納“踢打拳”。哪怕玉爺和李堯臣據理力爭,再三說項也未能改變其心意。
對這個結果,玉爺和李堯臣都感到無法理解。經過多方努力,他們爭取了許久,才算是從佟麟閣的部下宋哲元的口中打探到了其中的緣故。
據宋哲元說,佟麟閣之所以作出這個決定有三條理由。
第一是因為“踢打拳”是以跤術為基礎,可在多數漢人的意識里,卻總是把用拳腳直接傷敵的武術當成唯一的真功夫,而對跤術這種踢摔之法很是看不起。所以二十九軍的士兵對“踢打拳”也存有先天的成見,大多都認為不具什么殺傷力不愿去習練。
第二是因為玉爺既是八旗蒙古,又做過溥儀臣子。如今不僅溥儀已經叛逃,在關外蓄意成立偽滿洲國。就連許多蒙古王公貴族也多有親日舉動,妄圖叛國促使。所以玉爺的身份也使得士兵們多為抵觸,不愿玉爺來當軍中教習。
至于最后一個原因,宋哲元倒沒有直說,而是特意賣了個關子。他拿出一張報紙,先指著上面一則有關城南游藝園的娛樂廣告讓玉爺和李堯臣看。
原來,在二十年代因為塌樓事故,摔死名媛而被迫停業的城南游藝園已經在半月前又重新開業了。而為了慶祝重張,招攬生意,這家京城赫赫有名的雜耍場不僅特意請來了幾位不同國籍的外國拳師,打出了“萬國大力士”的招牌在城南游藝園設擂比武。還特意設立了豐厚的獎金,以此吸引各路英雄豪杰前來較量。這則廣告就是說的這個事。
由于城南游藝園廣告聲勢很大,其實玉爺和李堯臣對此也早有耳聞,只是這時候與洋人打擂臺在我國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了。自從康熙十五年,由丁發祥率先打敗了兩個俄國大力士起始,范旭東、釋德根、紀德、李存義、杜心武、張占魁、霍元甲、王子平和韓慕俠這些各族好漢,也都依次擊敗了敢于向國人挑戰的外國拳師。
因此國術在搏擊界的地位早已不可撼動,這種擂臺賽也早就沒有了國人向世界證明自己不是“東亞病夫”的意義。此后,像類似的比武活動更是大多淪為了主辦方借以斂財吸引眼球的噱頭。
而玉爺和李堯臣一來都忙于創編推廣軍營武技的正事,二來他們也自持身份,不愿成為替商人賺錢的工具。所以他們壓根對此事就沒有多做關注。哪怕此時見到這則廣告,他們也仍然沒搞清宋哲元的意圖。
見二人面面相覷下仍是不明所以,宋哲元不再打啞謎了,索性徹底揭開了謎底。他告訴他們,說洋人設擂如今已經半月有余,雖然有多人參與過挑戰,可這些人連洋人的面還沒見到,便紛紛敗落在那些受雇于洋人的“二鬼子”的手里。為此,二十九軍有一些會武的士兵相當氣憤,曾專門去做國挑戰,可哪知打敗他們的“二鬼子”,在擂上竟然自稱是善撲營玉爺的二徒弟圖里坤。既然玉爺有這么一位不惜出賣祖宗,勇于替洋人當先鋒的“高足”,又怎么能再去軍中教習士兵呢?
這一番話簡直如同刀斧加身,把玉爺說得又羞又惱,幾乎無地自容。他萬萬沒有想到,最大的問題竟然出在了久無消息的圖里坤的身上。
如果說前面兩條理由在玉爺看來,還覺得人家是有些故意挑剔,多少引發了一些“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不滿。那么這最后一條,按照“教不嚴,師之惰”來說,卻是實實在在是他無可辯駁的過錯。于是玉爺滿臉通紅沖宋哲元一抱拳,便別無二話掉頭離去,就連李堯臣在他身后的招呼都沒聽見。
事實上,這會兒玉爺滿腦子也就只剩下一個念頭了。那就是盡快要找到圖里坤這個逆徒,清理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