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決定大量拋售海參開始,洪衍武這一段時間可以說忙得是“腳打后腦勺”。··
白天賣貨,晚上盤賬,常常過了午夜才睡。他整天琢磨的都是怎么用最安全的辦法,最快的速度把手里的海參放出去。
不過,他這么著急、這么拼命,可不是單純的財迷心竅。而是他算計著時間已經立冬了,生怕與“挫虎龍”擦肩而過,所以才想盡快處理好手里這些事,以便抽取租船的資金,登船趕去“蛇島”。
說實話,別看他在濱城一直忙著“碰海”撈錢,可私下里“蛤蠣灣”那頭,聯系租船的事兒他也從沒松勁。
每次去“老刀魚”那兒,他總得為這事兒,給“蛤蠣灣”的漁業大隊書記送點東西。哪怕他不在的時候,也會委托“老刀魚”替他請吃請喝地跟進。
長此以往下來,他花在書記身上,光聯絡感情的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此外,他還一再表示租船的價格可以由著書記開。這才終于讓書記點頭,答應在入冬之后,私下里租給他們一條十五米的鐵皮漁船。
具體的條件是,費用以一天三百塊的數目計算,出一次海結一筆。燃料柴油大隊來出,吃喝補給由洪衍武他們負責。至于漁船行動范圍,當然完全聽洪衍武他們的安排。只是漁船順撈的漁產,卻要歸大隊所有。
對此,洪衍武一口答應。他心知肚明,別看這筆錢數目不小,可大隊里的漁船每條都是有撈捕任務的。這錢除了漁船耗損和柴油錢,大部分要承擔隊里的虧空。大隊書記能落手里的其實有限,還得用一部分來堵住其他干部的嘴,并不算黑。
船算有了著落,可僅僅如此還不夠。洪衍武便又花了兩千塊錢,特別委托大隊書記找人幫忙編制了一張鐵漁網,并打造了兩個投餌式的鐵制撈捕籠。
這些都是根據“老刀魚”對“挫虎龍”的了解,在他的指點下,所定制的具有針對性的漁獵工具。雖然沒法證明其有效性和安全性,但至少看上去,遠比正常的漁網漁具要貼譜多了。
不過,在這一步步井然有序的籌措之下,要抓“挫虎龍”的事兒,洪衍武他們可一直沒跟“大將”這伙兒“海碰子”們透過口風。
一開始的時候,當然是因為彼此缺乏了解,并不能完全信任。
“老刀魚”就曾囑咐過洪衍武他們,說“蛤蠣灣”漁業大隊書記膽小,對烏紗帽比任何東西都看重。壹看書··找他租船可是違反政策的事兒,除了要出大價錢,還必須嘴嚴。否則此事一經泄露出去,書記肯定翻臉不認賬,那么這件事就“黃”了,就連以后也甭想了。
這么一來,洪衍武他們幾個當然會對這件事閉口不言,就跟沒這檔子事兒似的。
等到后來經過了一些事,彼此真正能過心了吧。洪衍武當然也想跟“大將”念叨念叨。
因為雖然此事危險極大,不好求人家鼎力相助,但“大將”畢竟是“海碰子”里的佼佼者,聽聽人家的意見肯定會有好處。
只是這時候,“大將”倒先跟他吐起苦水,說了韓瑩的事兒。后來“死尸”被抓,市場上又急劇變化,他的心思和精力就全被這些事情給牽絆住了,也就真的顧不上再談這件事兒了。
至于目前,洪衍武是覺著一旦結束了手里的事兒,無論如何該跟“大將”深談一次,交個底了。可沒想到,事有湊巧,現實情況讓他的打算又變得不適當起來了。
11月20日晚,洪衍武急著把海參的獲利錢給楊衛帆送了過去,先用幾十沓子“大團結”把這小子嚇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然后借此站在道義和利益的雙重至高點上,硬是從楊衛帆手里討要了一個行軍帳篷,還逼著這小子開著吉普車給送到了漁村。
可就在他去敲“老刀魚”的家門,想把東西暫存時,卻發現這老爺子家里空無一人。
那么后來的事兒也就能想到了。11月21日下午。洪衍武終于找到了醫院,這才發現“老刀魚”面臨的處境。
盡管發著高燒的“老刀魚”一個勁說,洪衍武替大伙兒忙的事兒才是大事,對他毫無責怪之意。
可看著“老刀魚”病得脫了形的樣子,想到這件事純屬因自己在人家存海參引起,又念著老爺子為自己的事兒一直出謀劃策、跑前跑后,洪衍武仍舊對自己粗疏大意和考慮不周,感到羞愧莫名。
出于心酸和自悔,于大庭廣眾之下,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之后就趕緊給“老刀魚”一家做了一系列安排。
他不但聯系“大將”,動用庫存海參疏通了兩家醫院相關人員,把“老刀魚”一家三口弄進了單人病房,還專門安排人手,來照顧“老刀魚”一家。
當然,韓瑩懷孕了,自然就不好幫忙了。于是洪衍武和“大將”就讓“蝦爬子”去找向紅來。他們說公帳出錢,不論是找人是雇人,反正“老刀魚”的妻女都托付給向紅了。而“小百子”也被洪衍武留在醫院,來負責“老刀魚”的飲食起居。
這還不算,把醫院的事交給“大將”后,洪衍武還專門找了一趟謝經理,急切地想把邵娟弄到城里來。只問他有沒有門路,說無論花多少錢都行。
打過了這么多次交道,謝經理已經比較了解洪衍武的行事風格,見他持這種態度,知道虧不了自己,也就沒繞彎子。
想了想,他便說他們招待所歸政府“交際處”管,內部還真有招工名額。只要不怕花錢就行,他愿意試著疏通關節,看看能不能把邵娟調到“勝利招待所”的接待科來。連戶口帶工作,一次性解決。
洪衍武聽了松了一口氣,連連鄭重致謝,總算是心里舒服點了。
只是出乎意外的,說完這件事,謝經理竟又告訴了他一個好消息。趙大隊長上午剛打來一個電話,說韓瑩的戶口基本已經有眉目了。
敢情這些日子以來,由于海參價格一天一個樣兒,那先頭答應的五十斤海參,刺激得趙大隊長分外鬧心。他生怕洪衍武后悔食言,打電話詢問過謝經理好幾次,當初許諾還作不作數。
謝經理也曾問過洪衍武一次,聽說沒問題,就屢次堅定不移的作保。因此趙大隊長“主持正義”就爆發出了更大熱情,實行了徹徹底底的全城戒嚴,一點鉆空子的余地都沒給建筑總公司留。
結果不出一個星期,不少建筑工地已經到了面臨停工的境地,所有工地負責人都哭爹罵娘,埋怨運輸不力。情況反映上去,建筑公司的領們為之震動,便派人去交通隊詢問情況。
可無論找誰也沒用,哪怕是建筑總公司買了一批當時最熱門的毛巾被當慰問品也沒有。因為這個命令是交通總隊最高領趙大隊長親自下達的。
趙大隊長的態度甚至相當生氣,說人民警察怎么能收毛巾被徇私枉法呢?真是豈有此理!
最后就把一個副總經理逼出來了,這位老兄旁敲側擊,終于搞清了趙大隊長的用意。然后回去連夜召開會議,討論是否解決韓瑩的戶口問題。
而對此唯一堅定反對的人,不是當初難為過韓瑩的部門副經理,居然是那個教訓過“大將”的總經理小老頭兒。他講原則講到了死板的地步,一怒之下,選擇了去上級機關告發交通警察故意刁難。
可這下更完,因為小老頭兒沒有證據,而趙大隊長干的全是工作份內的事兒。最后小老頭兒不但沒能把人告倒,反倒告成了勞動模范,讓趙大隊長入了市政法書記的法眼。
就這樣,小老頭一怒之下甩手不管了。一切交由副總經理處理。很快,領班子一致通過馬上調韓瑩的戶口進城,并重新安排其進入工會辦公室工作的決定。
所以說,趙大隊長現在正催他們這邊快去建筑總公司辦手續,等著拿那五十斤海參呢。
洪衍武聽了總算露出了笑容,說趙大隊長是好人有好報。“大將”和韓瑩既有了孩子又解決了戶口,是雙喜臨門。這下可算得上是皆大歡喜了。隨后就表示,只要一辦完手續,“大將”會馬上把海參給趙大隊長送家去。
話說到這兒,洪衍武就要告辭了。但沒想到,謝經理可還有自己的事兒要說呢。
謝經理攔著洪衍武,說再拿海參換茅臺可就難了,他的路子能弄出來的也不多了,但那邊說還有其他的酒,問洪衍武要不要。
洪衍武想也沒想就應下來,說五糧液、瀘州特曲、古井貢、劍南春、郎酒、董酒、汾酒、西鳳、洋河大曲都行。總之,只要是十大名酒他就要。不過具體怎么換法,謝經理就得和“大將”商量了。
離開“勝利招待所”,洪衍武晚上又去找了一趟“大將”。
一是從別墅那兒拿走了所有放不進保險柜里的現金。二就是把謝經理的新情況跟‘大將’又交代了一下。讓他和韓瑩辦手續,給趙大隊長送海參。還把該怎么繼續換酒的事兒說了。
考慮到“大將”眼下有這么多的事要忙,不但要照看著醫院那頭“老刀魚”一家人養病。韓瑩的孕吐反應也十分激烈。
洪衍武就沒好再提自己抓“挫虎龍”的事,心想著不如先去蛇島探探道,要遇到什么困難,等回濱城休息時候再細說。
所以他對自己的去向,也就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他要去“蛇島”待上幾天,然后就走了。
而“大將”正陷入即將成為父親的欣喜之中,聽了根本沒走心。洪衍武告辭時,他倒是也想多問幾句,可當時韓瑩又吐起來了,他就什么都顧不上了。
于是當天晚上,洪衍武只和陳力泉二人成行,為了出海,又回到了“蛤蠣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