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有了王蘊琳的話,洪衍武再一看這副麻將,那感覺都不一樣了。
他發現略帶淺黃的乳白色牌體上有著暗暗的紋路,質感果然像是象牙的。
而牌面上刻工也真是考究,著色淡雅,令人賞心悅目。
特別是那白板,絕不像現在的牌,直楞楞地一個俗綠俗綠的長方形邊框。
他手里這個漂亮極了。
是在四角上刻著細細的、青藍色的云勾,形同微型小巧的臺布。
手感也是極好。
洗、抓、摸、打,都能感受到一股子潤勁兒。
總的來說,雖然做工上還不及宮廷里的御用麻將,材質也比不上“阿狗姐”留給“糖心兒”那副翡翠麻將。
可這副牌一樣稱得上是珍稀上品了,仍舊是可遇而不可見的好東西。
想來當年必定是其主人的心愛之物。
洪衍武心知肚明,真要是錯過去了,多半就是讓哪個港慫把這便宜撿走了。
如能落到他的手里,不能不說是一種福氣。
嘿,看看,金玉滿堂,福壽延年啊!
就沖那花牌的字樣,就透著吉利!
洪衍武自己是美得冒泡,可洪家其他人卻都感到一種訝異和迷惑。
每個人都特想知道,怎么這東西……竟然叫這個名兒呢?
眼瞅著大家伙兒面面相覷的神色,顯然都是往“二八醬”上聯想去了。
這更逗得王蘊琳開懷一笑,她便仔細給兒女們講解起來。
敢情據老人家所說,這麻將牌是明朝一個名叫萬秉迢的人,根據“葉子戲”改進的牌戲。
因為此人非常推崇施耐庵筆下的梁山好漢,就以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作為麻將牌的基數,借此隱喻一百零八將。
而麻將之所以分為萬、餅、條,是取其本人姓名“萬秉迢”的諧音。
至于后來增加的風牌東、南、西、北,是表達各位好漢是從四面八方匯聚到梁山的意思。
箭牌中、發、白,則是表達這些好漢有富貴貧窮各階層。
隨后,再加上各種花牌,整副牌就達到了一百四十四張。
與其他骨牌形式相比,麻將最大的優點不但在于可以同時四人參與,也在于游戲規則具有非常大的靈活性。
它的基本打法簡單,容易上手,可以全憑運氣來贏錢。
它也可以通過對游戲規則提出更多要求,增加打牌技術含量和輸贏差距,而變得更加的復雜有趣。
于是上至朝廷,下至平民,無不喜愛。
當官的,有錢的,可以通過這種游戲來進行交際。
普通百姓在歇農時,也能用它來消遣,打發時間。
完全可以說,麻將是真正做到了人因而已,雅俗共賞……
隨著王蘊琳的慢慢講述,洪家人的態度也呈現了兩種分歧。
孩子們是被水滸傳引發得更好奇了。
洪鈞帶著曉影已經忍不住站在桌旁伸手摸了去。
倆人毫不費力,就通過王蘊琳剛才的啟發,認出了牌里的“九紋龍史進”和“雙鞭呼延灼”。
然后開始試著一張張立起來,開始尋找其他的“梁山好漢”。
只是與此同時,大人們卻是面顯猶豫,都有點不得勁兒的樣子。
最后還是洪衍爭這個大哥,耐不住性子當了出頭鳥,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媽,這……這東西敢情是用來贏錢的?要照您這么說,那……那不就是賭博嗎?您怎么還玩這個啊?這玩意咱家可不能留,您也別再碰了,別回頭再把警察招來。”
跟著一扭頭,竟拿洪衍武發作上了。
“老三,你可真行啊。怎么給媽弄這玩意來?你這孝敬,也孝敬得忒不是地方了!”
隨后又一掐洪鈞脖頸子,跟捏小雞子似的呵斥。
“放下,給我放下!學點好行不行?”
洪衍爭是直筒子脾氣,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對自己兒子更不會客氣。
只是這么咋咋呼呼的一干預,氣氛登時尷尬起來。
水曉影也有點被嚇著了,趕緊躲到了水清的身后。
王蘊琳就有點生氣了。
不過老太太沉穩,她不會當著這么多家里人拍桌子瞪眼。
那既份,也會讓氛圍更糟。
她有她的辦法,不動聲色的敲打了幾句,登時就讓長子羞愧難言。
“老大啊,你自己小時候的事兒還記得嗎?四九年,大軍圍城。你父親去了香港回不來,咱娘倆困在京城又過不去。當時城里百業蕭條,糧食短缺,一個窩頭都要一個金戒指來換。除了你表叔隔三差五的周濟,咱們靠什么過活呀?不就是我每天出去打打小牌,贏的幾個錢嘛。”
“不管怎么樣,靠你說的這種賭博,媽沒讓你餓肚子。所以這話誰說,都不應該是你說。是,你明白事理,可你怎么就不懂得因時制宜,因事制宜呢?何況你媽還沒老糊涂呢。這又是家里,你別跟藥桶子似的一碰就炸行不行?”
而這時,眼瞅著大兒子被教訓得發窘,大兒媳婦的臉也有些掛不住。
洪祿承便從旁接口打圓場來了。
先是沖王蘊琳。
“行了行了,大年下的,別為這點事不痛快啊。自己的兒子,什么脾氣還不清楚?你自己不也常說嘛,不聾不瞎,不配當家。”
跟著又去說洪衍爭。
“老大呀,以后說話注意點措辭,特別是這樣的日子。我知道你擔心什么,可好些東西你并不了解呀。有些事,也沒你想的那么簡單。”
“這光知道麻將牌是賭具了,可你不知道,這也是你爺爺要求咱們洪家子孫,必須要掌握的一種社交方式。因為無論談買賣,還是要辦什么事,總得接觸人。過去遇上不熟悉的人,最好的接觸辦法,就是先打幾圈牌。”
“為什么?因為打麻將能放松氣氛,還牽扯到經濟利益。這樣在牌桌上就能清楚地能看出一個人的人性、胸襟與城府。這是了解陌生人最快的辦法。打完了一圈牌,就能立刻知道對面人貪小不貪小,急躁不急躁,愛不愛算計,值不值得再接觸。”
“所以說東西是死的,關鍵是人怎么去應用。說白了,鴉片是毒品吧,可用對了地方,那也是能救人命的藥品。對一心只想靠打麻將贏錢的人,什么東西都可以用來賭博。但對我和你媽,這麻將非但不是壞東西,反倒是搞人際的好幫手。”
“眼下就更談不上這個了,家里人自己玩玩嘛,更純粹是為生活提供樂趣的調劑。”
這么一說,大家都恍然大悟,各自從心里生出了些新體會。
而洪衍武更是趕緊附和,先拍了爸,又去拍媽。
表演很到位的張羅著要見識見識媽的牌技。
于是剛才這點小尷尬也就過去了。
只是這時候又出現了一個難處。
會玩兒牌的,可就洪祿承、王蘊琳加上洪衍武,三缺一啊。
好在洪衍武有轍,他靈機一動,建議去請隔壁的老蘇來。
至于王蘊琳心存顧慮,怕打擾了老蘇看電視,再耽誤了人家去接俞宛妤。
洪衍武也說完全不存在。
因為一會打牌就在看電視這屋支桌兒,邊打邊看,什么都不耽誤
接人更不用發愁,他早都安排好了。
去的時候是他讓邊建功開車送的。
回來時候,他也說好了,讓楊衛帆幫忙給送回來,壓根不用老蘇操一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