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的是,就在服務公司商店逐漸準備就緒,馬上就要開業的前夕。
“北極熊”的兄弟單位,當然也是隱隱的競爭對手“義利食品廠”。
竟然在多種經營的業務上,搶先發了一槍。
4月20日,共和國的第一家西式快餐店“義利快餐廳”,在京城西單南口的西絨線胡同正式掛牌開張。
應該說,開業典禮折騰出的動靜實在不小。
敲鑼打鼓,鞭炮聲聲中,“義利”請來了市長親來剪彩,陪同的羅陽也跟著市長上了新聞照片。
西方國家駐京記者是聞訊而至,美聯社發表的電訊稿,將其比喻為“共和國改革開放的又一次進行”。
這樣一來,京城百姓看過報道后,也都蜂擁而至,爭先恐后,從京城的四面八方趕來。
為的是品嘗漢堡包、火腿三明治,體驗一種從未有過的新鮮感。
還真別說,當人們走進餐廳,還真沒失望。
輕音樂撲面而來,空調機送來清新怡人的空氣。
一百五十平米的餐廳店堂步布置得典雅豪華。
右側是一排明亮的大鏡子,使得有限的空間變開闊了。
奶油色帶花紋的高級裝飾板鑲嵌在四壁和天花板上,整潔的方桌和考究的座椅井井排列。
可調節的燈光,輕曼地灑在明凈的水磨地板上,給餐廳披上了一層溫馨的色彩。
特別是這里還多了許多人們未曾見過的新鮮玩意。
顧客們洗完手,水池上就是一個小小的熱風機,不到一分鐘就能把手烘干。
開票的服務員使用的是電子計算機,又快又準。
取貨處,顧客所要的食品都放在一個塑料托盤里,端起來很方便。
而冷飲的杯子、小勺、吸管無不是一次性的……
總之,這一切在當時最為時尚的東西,讓京城的百姓開了眼。
也讓他們為能親身體會到西方現代生活方式,感到歡欣雀躍。
于是開業沒多久,“義利快餐廳”的日銷售額輕而易舉就達到了六七千元。
這以當時社會的消費水平來看,無疑是一個銷售奇跡。
不過就在新聞媒體不遺余力的報道宣傳,社會上由此引發“西餐是否符合國人口味”,“二十元平均價位是否太過昂貴”的相關辯論的時候。
洪衍武卻對“義利快餐廳”花團錦簇、欣欣向榮的營業狀況,很不以為然。
必須說清楚了,他可不是犯酸,而是看得明白。
因為盡管搶跑了好幾年,但這次“義利”在快餐領域首開先河的嘗試實在是不怎么成功。
為什么這么說?
首先,“義利”的“洋快餐”,本質上就是假的。
在考察過諸多國家之后,“義利”廠方最終選擇了和一個親近大陸的港商合作。
可這個港商的飲食公司實力并不怎么樣,僅僅屬于小型公司。
自然了,所帶來的洋口味既不正宗,也沒有推陳出新的能力。
其次,是當時餐廳的裝修、燈具,以及消耗性的用品、餐具,本土企業還生產不出來。
大部分都需要進口,這就成了一個很大的資金消耗缺口。
再加上這個餐廳的合作本身又摻雜了一些政治合作氛圍,經營管理完全跟不上勁。
國內體制的弊病依然故我,這就導致員工內部浪費很嚴重,進一步拉低了利潤。
這么一來,這家快餐廳的銷售價格既無優勢,利潤率也不高。
如果從體驗上講,這里跟“馬克西姆”和“莫斯科餐廳”完全沒法比。
于是乎,像文藝界、體育局、新聞界,這些主要光顧這里的人,惠顧一次兩次,就不會再來了。
他們也只是嘗嘗新鮮,誰也不傻,暈了頭的才會再當回頭客。
那么綜合而言,敗因其實打一開始就埋下了,這買賣要不黃才沒道理呢。
這也是為什么原有歷史里,“義利快餐”終究沒有發展起來,半死不活的吊命到了2002年。
然后就隨著拆遷改造,不聲不響的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之中了。
所以說,洪衍武對“義利”只有同情,毫無羨慕,更談不上壓力。
相反的,他倒是對楊廠長覺得“服務公司邁步有點太小了”的想法很不屑,很不滿。
更對其要把服務公司未開張的餐廳改為“西式快餐”的荒唐想法,進行了堅決的駁斥。
“大廠長啊,不是我說您,您這可不對啊!光看著別人家孩子好啊?您就不怕傷自己親骨肉的心嗎?”
“我跟您說,他們這么熱鬧那是表面,咱得算算性價比啊。辦這么個的餐廳的錢,頂得上弄條方便面的生產線了吧?而且之后還得持續投入外匯資源。”
“反過來咱們的零售點兒,每月多多少少還能給弄點外匯回來。這里外里那個劃算?”
“更何況他們用了多少人,咱們又用了多少人?真要平均算每個人創造的利潤,咱們也不比他們差。
“還有,人家‘義利’弄西式快餐,是因為人家有獨特優勢啊。名氣和產品結構上,都占著便宜呢。人家是英國人創辦,滬海進京的老牌子。這么多年了,一說面包和巧克力,京城人就認他們家,覺得正宗。他們用自家的產品,也能降低不少成本。”
“而咱‘北極熊’是冷飲領域翹楚,搞這個不是說一點不沾邊。可您要想跟人家比就有劣勢了。再說了,您現在要學人家,那叫東施效顰,做敗了圖遭恥笑不說,做成了也落個拾人牙慧的名聲。這功勞怎么算呢?”
“最關鍵的是,‘義利’投入太大了,這是孤注一擲,在一條路上要走到黑的做法。一招不慎,就難翻身了。而咱們是屬于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里,最慎重不過的做法。”
“說白了,靠零售的利潤去辦商店,辦餐廳。有零售的利潤頂著,先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哪怕后面發現不對了,也好調頭。真要辦好了,再以新的利潤點為支點,繼續邁進。”
“要我說,先胖不叫牌,后胖呀他康。何苦非要爭一朝一夕,一口就得吃個胖子?您呀,還是好好盯著您那方便面的大事兒吧,服務公司這小買賣,就不用您操心了啊?”
這么一來,就又讓楊廠長打消了不切實際的空想。
不過私下里,洪衍武倒是對水清想去“義利快餐廳”看看,效仿學習人家優點的做法表示了肯定。
確實,至少人家硬件上的細節,可比大多數的國營店考慮的周到多了,算是這個年代畢竟先進的。
服務態度也有一定的改進。
于是他就建議,干脆由公司掏錢,選一天,服務公司集體去“義利快餐廳”吃飯。
這就叫“觀摩學習”。
對此,水清當然有顧慮了,她怕被別人說閑話,說他們公款吃喝。
可洪衍武卻滿不在乎。
“你甭畏首畏尾的,咱們既然決定干餐飲,那就得鉆這一行。你說一個廚師,要連好館子都沒去過,海參鮑魚都沒吃過,那水平能出類拔萃嗎?這算什么呀,真要是把餐廳、商店辦好了,我還得帶他們去建國飯店,去京城飯店,去萃華樓看看、學學呢。”
“更何況聽蛄叫喚,還不種莊稼啦?別忘了不遭人妒是庸才。你只要想干事,以后的輿論壓力注定就會很大。你不可能讓人人都滿意,挑毛病多好挑啊?總有一些人站著說話不腰疼,對你眼紅、嫉妒,造謠生事的。何苦操這個心。”
“關鍵咱們自己也問心無愧啊,大伙兒一塊掙得錢,大伙兒一塊吃喝,正大光明,誰也沒拉下。不像有些人,背地里自己大吃大喝,又要又拿的,當面凈跟職工裝孫子。讓你選,咱們是顧上頭還是顧下頭?”
“要我說,嚴格按財務制度執行就得了。吃也不是白吃的,去之前先開會把觀摩目標和要點訂好,回來之后大家發言,做會議總結。最后留個文字記錄,也就不怕非議了。”
“說到底,最終還是得拿成績單說話。只要咱們商店和餐廳再火了,要成績有成績,要好處有好處,那就能把大部分的嘴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