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國端陪著張丹去醫院做人流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張國端基本沒怎么和平安聊過天。
后來平安忽然有一天發現,秦珊珊總是往張國端的房間里跑,一進去就是大半天。
這個樓里的人,不管男女都不是省油的燈,不管是秦珊珊,還是宋準,平安對張國端和他師妹秦珊珊的接觸,持保留意見態度。
有一天晚上,也是將近十二點,平安的門被敲響了,張國端還是提著幾瓶啤酒進來,滿身酒氣,平安以為他和秦珊珊之間的接觸又以失敗告終,可沒想到張國端張口說:“我導師從蕭育明那個豐谷縣,前前后后的以課題費的名義在財政上拿走了至少五十萬。”
張國端這又是怎么了?干嘛連這種話都往外說?
“你知道嗎?我這一段查了一下,咱們學校公共管理學院是在職人員混取文憑比例最高的地方,也是培養官員、企業家最多的地方。”
“我問過一個老師,說學校怎么就不管管?老師很奇怪,覺得我在大驚小怪,反問我這些在職人員和企業家讀博士研究生就是個名義,混文憑的,這些人怎么可能來上課?他們只要交錢就行了。”
“我查了一下,這些人的學費,從一萬到三十萬,都有。”
平安說張國端:“有些學院活動經費來源渠道不如學校多,就想方設法靠發文憑收取學費,所以造成了各學院招收在職、企業家學生的沖勁比學校大得多。但同時你也應該看到學校阻止起來也困難。原因是多方面的。”
張國端反駁:“什么是多方面的?咱們學校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博士生都是在職的,可像你一樣來學校認真學習的有幾個?有人就是混證好多在位置上干幾年,難道真是為了學習?”
“教育是最廉價的國防。學校辦成了企業,教育還能成為教育?”
平安不想和張國端討論這個話題,問起了別的:“國端,我多句嘴,問一下,你和秦珊珊,是不是談上了?”
張國端抬起頭,眼睛有些發紅的看著平安,點頭笑說:“是啊。”
平安斟字酌句的說:“秦珊珊,是蕭育明的表妹……”
“對,蕭育明那家伙是個人渣,不過他表妹還是可以的。學習不好,想上進……不管怎么說,她一個女的,我只要她的感情就行,話說,誰從小到大考試還沒做過弊啊……”
張國端說著呵呵的笑了起來:“她主動的,她說她喜歡我。”
平安無語了。
張國端曾經給平安說過他人生的歷次愛情經歷,從大學開始直到碩士研究生,再到博士生,他追求過的女生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正兒八經談了幾天戀愛的只有一個,就是本科的初戀,但是他和那個女的只牽了幾次手,親了幾次嘴,對方就嫌他無趣,兩人很快就分道揚鑣。
經過了張丹的那件事后,張國端還給平安和宋準發過誓,說這輩子都不會在校園里找女朋友的,這下蕭育明的表妹主動對他投懷送抱,他就迷失了自我。
有時候想想,張國端也不是沒有一點警覺,而是他太渴望女性的愛情了,他雖然對秦珊珊持懷疑態度,但是也欲罷不能。
狀元新村搬遷完畢后的一段時間,平安非常的忙碌,有相當長一段都沒有去學校,這天他在鄉里忽然接到了張國端的電話,說自己在豐谷縣醫院,看平安能不能來一下?
“你在豐谷縣醫院?”
張國端嘆口氣說:“別問了,來了再說。”
平安趕到豐谷縣醫院,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張國端。
張國端的頭被包扎著,臉上看起來有些腫,沒等平安問,他自己開口說:“我去找了蕭育明,在他的辦公室被別人打了。”
“啊?”平安有些不能置信。
“張丹給我打電話,說拜托我和蕭育明談談,請蕭育明不要再糾纏她了。張丹說她和蕭育明已經沒有任何關系,蕭育明要是再去找她,她就去舉報蕭育明。”
“張丹給你打電話?她和蕭育明分開了?她要舉報蕭育明?”平安疑惑不解。
“蕭育明給張丹在省里買了一套房,還買了一輛寶馬車,但是他們之間已經完了。張丹說她好不容易進到電視臺,不想因為和蕭育明的關系糾纏不清,這樣一輩子都混在蕭育明身上。她說自己老提心吊膽的,當時太傻了,被蕭育明騙了。”
平安忍不住說張國端:“張丹那么大一個人,那么容易就被蕭育明騙?即便被騙,騙就騙了,這會給你打電話讓你為她出頭?你真是她哥哥還是她真的對你一見鐘情了?張丹都為你做了什么?你值得嗎?”
張國端眼瞼低垂,說:“我,還是喜歡張丹。”
平安不由的氣悶:“你喜歡一個人能不能具體點?你喜歡她什么?一個虛幻的影子?愛情不是你說幾句喜歡對她表白一下就可以萬事大吉的。再說,你將秦珊珊放在哪里了?”
張國端說:“我和秦珊珊,已經分開了。”
平安一口氣被憋著,長長的呼出之后還沒說話,張國端又說:“秦珊珊說,她是聽了蕭育明的話,來接近我的。”
“你說什么?”平安越發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蕭育明讓秦珊珊接近你?談戀愛還要聽誰說?”
張國端:“秦珊珊說蕭育明想和我搞好關系,畢竟都是一個導師,在一起學習,是師兄弟。”
平安惱火了:“感情還有指派的!你需要被憐憫嗎?秦珊珊是個孩子你們是在玩小孩的過家家?秦珊珊聽蕭育明的將自己當禮物送給你?”
“……你說的對,反正我聽到秦珊珊那么說,我頭都炸了,剛好,張丹的電話也打了過來,我就怒沖沖的來豐谷找蕭育明了。”
“我到了豐谷縣,說是蕭育明的師兄,進到蕭育明辦公室的時候,看到他和兩個人正在說話,我也不知道怎么,當時就蹦了起來要打蕭育明,蕭育明就跑,我就追,結果被他屋里的一個人用煙灰缸給打了頭,醒來,就在這里了。”
“那蕭育明呢?”平安聽到煙灰缸砸頭遲疑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做的那幾個夢,問:“他將你送來的?”
“不是,不過他后來來看我了,我住院的錢都是他出的。我說我要舉報他在外包養情婦、作風不正。蕭育明說我說的這些都是捕風捉影,我又沒有將他抓奸在床,他不認,我怎么舉證?”
“我想想也對,寫論文還有個論據、論點什么的,舉報蕭育明沒有論據,也沒有什么照片錄像什么的,就是廢話。”
“蕭育明給我說了很多,他說我這么大了,還很幼稚,他在豐谷是什么人,和我同門師兄弟,私交還不錯,我竟然追到縣里打他,簡直反了天了。要不是看在師兄弟面子上,將我判個三五年不成問題!”
“我說蕭育明,像你這種人貪污腐化,還讀什么博士,完全是斯文敗類,禍國殃民!蕭育明說我沒資格說他,說我讀書讀傻了,要不是高校墮落,像他那種人能進去嗎?他還問我知道這個學校里像他這樣的有多少個?就他知道的,二三十個!難道是正兒八經考進來讀書的?”
“還有,他說讓我去問問導師,從豐谷縣里拿走了多少錢?那些錢,真是因為導師作出的貢獻嗎?誰不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國端沉默了一會,說:“蕭育明讓我安心養病,他還要去省里開會,等我好了,他再和我長談。”
張國端在豐谷住了幾天的院,后來平安再去看他,幫他辦理了出院手續,張國端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他獨自回了省城。
過了一個禮拜之后,宋準有一天晚上,在凌晨一點多的時候忽然給平安打電話,語氣十分驚慌:“平安!張國端殺人了!”
平安剛剛躺下,還沒睡著,連忙的問:“張國端殺誰了?”
宋準急促的說:“張國端將蕭育明給殺了!當著我的面殺的!”
蕭育明是被張國端從八樓的窗戶推下去摔死的。
宋準后來在平安趕到學校后,給平安詳細的說了那晚上出事的過程。
宋準當天晚上和幾個要出國的同學聚會,回來的有些晚,她坐電梯到了八樓,一出電梯的門,就看到張國端正躡手躡腳的往蕭育明的房間門口去。
宋準當時還感到好笑,也準備悄悄的過去,在張國端后面嚇他一跳的,沒想到張國端的肩頭一使勁,蕭育明反鎖著的門嘩啦一聲開了。
宋準完全沒想到瘦小的張國端當時會有那么大的力氣。
張國端撞開了蕭育明的門,宋準已經跟了過去,她看到蕭育明的屋里燈光亮的通明,蕭育明和秦珊珊光著身子在床上正折騰。
宋準正在錯愕,張國端嘴里發出了一種類似于猿猴或者野狼似的咆哮——張國端聽到蕭育明房間有動靜,想來抓奸的,但他也沒想到和蕭育明竟然和自己的表妹秦珊珊滾在一起。
等張國端從兜里掏出一只照相機對著赤裸的蕭育明和秦珊珊,正要按動快門,反應神速的蕭育明已經從床上蹦了起來,飛速上前一拳擊在張國端的頭上。
張國端還沒有完全倒在地上,蕭育明已經搶走了張國端手里的相機,并將里面的底片全部給拉扯了出來。
與此同時,蕭育明對著驚慌失措的秦珊珊低聲說:“還不快走!”
秦珊珊立即光溜溜的抱起自己的衣物竄回到了她自己房間——秦珊珊的房門根本就沒有鎖。
宋準這時已經傻了,她木木呆呆的站在蕭育明的門外,看著蕭育明和張國端以及秦珊珊三個各忙各的,而后再看著蕭育明穿好了衣服,張國端捂著已經流血的頭站了起來。
張國端的頭之前剛被煙灰缸砸過,這下被蕭育明一打,傷口又開了,蕭育明穿好了衣服低聲罵張國端:“傻子!你就是個傻子!”
張國端捂著流血的部位看看蕭育明,對著門口的宋準吼叫:“報警!報警!蕭育明,你這個臭流氓,我日你祖宗!”
“別報警!”蕭育明對著宋準說:“你先去看看秦珊珊,我給張國端談。”
宋準機械的答應了一下,就要走,又站住了,蕭育明看了一眼,對宋準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秦珊珊不是表親。我倆沒有親戚關系。”
張國端愣愣的看著蕭育明,他失魂落魄的往外面走,經過宋準的時候,眼神空洞,渾身打著哆嗦。
宋準往后退了兩步,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蕭育明穿好了衣服,從屋里出來,看看八樓別的房間沒人出來觀看,就到了張國端身后,拉著張國端說:“你去哪?回屋我跟你談。”
張國端恍若未聞,蕭育明說:“張國端,你冷靜點!”
這時秦珊珊的門自動開了,不知道是不是剛剛秦珊珊回去驚慌,門沒有關住,張國端看到秦珊珊正在里面手忙腳亂的穿衣服,但是著急,衣服就是穿不整齊。
張國端還一直走,蕭育明怒了,大聲的說:“你這樣有意思嗎?”
蕭育明說著不理張國端了,往前走了幾步,將剛剛從張國端手里搶的相機和底片往垃圾通道里扔。
張國端這時是背對著宋準的,她看不清張國端的表情,只聽張國端忽然喊了一聲,像是猩猩那樣的將雙臂撐到頭頂,兩手握拳,大聲叫著沖著蕭育明的背身就沖了過去。
瘦小的張國端這時再次爆發出了和他身體不相符的力量,他一直將蕭育明推到了走廊的末端,將蕭育明的頭撞到了玻璃窗上。
“嘩啦”一聲,蕭育明的臉被玻璃劃破了,他背著手想抓身后的張國端,張國端又是怪叫一聲,一只手往下,從蕭育明的褲襠里伸過去,使勁一抓,蕭育明立即就發出了刺耳的慘叫聲,而后張國端將另一只手按在蕭育明的脖子上,就這么一按,一抬,蕭育明就從窗戶里躥了出去,歇斯底里叫著從八樓掉了下去。
“秦珊珊嚇尿了,”宋準直到這時想起當時的情況還驚魂未定,給平安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人被嚇尿過。”
秦珊珊穿好衣服從屋里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張國端將蕭育明從樓上給扔了下去,她當時就昏了,癱倒在地,身下一會就是濕濕的。
平安回到學校的時候,省大貼出了公告,開始清退二百八十六名未能按期完成學業、長期曠課的研究生,這些碩士生、博士生中有自籌、非定向、定向、委托培養等多類學生,其中定向和委培的占一多半,另外,擬退名單中還有一名某體壇冠軍和一位一線明星。
宋準說,這是張國端向上面舉報的結果。
平安沒有能進到博士樓里,因為那個區域被警察給封鎖了,有幾輛警車閃著警燈停在那里。宋準說,是警方帶張國端來指認現場了。
警戒線外,眾多的男女博士們站在線外伸頭張望,還有學校的各年級學生,他們每張臉都充滿著好奇,也想多看一眼張國端,看看這個張國端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但是他們失望了,個頭不高其貌不揚的張國端一點不像個窮兇極惡的殺人魔頭,起碼和電視電影上那些壞人不一樣,因此有同學說“就這啊,沒什么好看的嘛”,就離開了。
張國端戴著手銬腳鐐,走動的時候嘩啦嘩啦地響,他面無表情。有個警察站在他前方拍照,讓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地方伸手指蕭育明墜樓的地方。
張國端動作機械,像是行尸走肉一樣。
宋準情不自禁的抓緊了平安的手,力氣大的像要將平安的指頭給掰壞。
再后來,宋準問平安張國端怎么就會去殺人呢?值得嗎?
平安沒有直接回答,反問你都活了幾千年了,你是從宋朝穿越來的,懂得比我多,干嘛總是問我?你自己應該有答案,因為這種事情,不需要用專業的知識去做判斷。
宋準想了想說:“好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壞的?就是從他覺的不公平的那一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