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七姑娘捧著如意茶,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喝吧,這可是難得的好茶。”
蒙嘉隨手自果盤中抓兩個紅李遞給紀小郎,溫和地道:“別哭了,孤不會把你姐姐怎樣的。”
紀小郎抽泣著,偷眼去看紀七姑娘,并不敢接。
紀七姑娘使個眼色,紀小郎這才接了紅李,止住哭聲,小聲道:“君上,我們不是壞人。”
蒙嘉被男童的天真給逗笑了,他微笑著揉揉紀小郎的頭,說道:“孤知道,餓不餓?想吃什么,讓人給你做。”
紀小郎哪里想到自己竟然能得這樣的溫柔相待,當即臉紅過耳,結結巴巴地道:“小子不餓。”
蒙嘉并不聽他的,只笑著低聲吩咐侍從幾句,再回頭,命紀七姑娘:“喝好茶就趕緊寫檄文。”
蒙嘉莞爾一笑:“也罷,先吃飯。”
下人送了飯食上來,不過四菜一湯一小食,三葷三素而已。
“都坐下,陪孤用飯。”蒙嘉讓周以夫、紀七姑娘姐弟坐下,率先舉箸:“嘗嘗這水晶蝦仁,是王府廚師的拿手菜。”
周以夫倒也罷了,紀七姑娘姐弟卻是拘束得很。
蒙嘉也沒什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緩緩問道:“你是城中名門閨秀,何以如此?”
紀七姑娘神色微黯:“是我不好。”
連年戰火,江夏這邊遠離朝廷,盜匪橫行,婦孺最是吃虧,尤其年輕姑娘,稍不小心就毀了一生。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江夏城中興起將女兒當作兒子養的習慣。
姑娘們著男裝,學騎馬騎驢,健步如飛,就算遇到災難也能掙扎一番,不至于束手就擒。
紀家是江夏城中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紀老太爺德高望重,一呼百應,卻是個古板性子。
他家的女眷自來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紀七姑娘這樣的,絕對是異數。
而紀七姑娘之所以養成這模樣,又是有原因的。
她的生母紀三夫人乃是新州人氏,帶孩子回娘家探親時遭遇戰亂,受盡侮辱,慘死于盜匪之手。
紀三夫人臨死前拉著家人的手,千叮萬囑不能按照紀老太爺的法子養姑娘,一定要把女兒養成個文武全才。
娘家人心疼她慘死,勢必達成她的心愿,便將紀七姑娘按照假小子來養。
幾年后,等到紀三老爺打通關節去接人,發現女兒已經長成這樣了。
紀三老爺倒不是個古板人,對妻子的不幸心痛內疚,想想妻子這話有道理,就繼續執行。
紀老太爺放出狠話,以后再不管三房的事,三房的人成龍上天成蛇鉆草,與紀家沒關系。
按說雖然鬧得厲害,但只要紀三老爺理事有擔當,三房的日子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怪就怪紀三老爺是個酒鬼。
不喝酒時什么都好,一旦沾酒必然爛醉如泥,諸事不理。
紀七姑娘低頭苦笑:“父親是極好的,許我去學里讀書,在家里也一直護著我。
祖父他們也是極好的,雖然不贊同我的行事,卻從不在外說起我的事。
是以黃鼠狼他們不知我是女子,只以為我就是七郎,是我不好,沉不住氣,總給家里惹麻煩。”
蒙嘉微微點頭:“令祖父不管你家三房的事,卻會懲罰你們姐弟?”
到底是外人,且是個陌生年輕男人,談及被罰一事,紀七姑娘難免不好意思:“不管的是小事,比如我在外上學,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一旦犯了規矩還是要挨罰的。”
“比如今日之事,黃鼠狼母子上門去告狀,被君上罰了掃大街,這都是丟家族顏面的大事,我們姐弟二人一定會被狠狠地罰。祖父打人從不留情。”
紀小郎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就連飯食也不香甜了,“我們今日沒有準時歸家,爹爹卻未派人來尋,必然又已醉倒。”
蒙嘉一笑,岔開話題:“吃菜吃菜。”
這姐弟倆話說得漂亮,好像與家族、祖父之間沒有太多齟齬,有的都是大道理,大規矩。
然而他也是從大家族里出來的人,自是知道沒那么簡單。
旁的不說,這紀七姑娘到了年紀卻未定親出嫁,還是一副假小子的模樣,甚至想要在王府里尋個文書的差事,就說明她的日子真的難過格格不入者,必遭嫌棄打壓。
紀小郎沒料到高高在上的楚王竟然如此和藹可親,忍不住想把委屈說給他聽,卻被紀七姑娘攔住了:“快吃,天色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紀小郎聽話地閉緊了嘴,卻是食不下咽。
蒙嘉是武人,吃飯自來極快,他放下筷子,紀七姑娘就很有眼色地跟著放了筷子,拉著弟弟起身行禮告辭。
“多謝君上不計較草民失禮,天色已晚,草民這就要回去了,打擾之處,改日家父登門拜謝。”
蒙嘉也不留人,命周以夫:“你送他們回去,就說,二位紀家小郎聰慧出眾,善良知禮,紀家教得很好。”
有這么一句話,今夜的災難便可避免了。
紀七姑娘眼眶微紅,誠意誠意給蒙嘉行禮:“多謝君上,您的恩情草民記在心上了,日后但有吩咐,赴湯滔火在所不惜。”
蒙嘉微微擺手,示意他們自行離去。
紀府大門早就緊緊閉上,紀七姑娘接連拍了約有一炷香功夫的門,才有人懶洋洋地開了門。
看見她和紀小郎,大驚小怪:“呀,兩位小郎總算是回來了,你們這是去哪里啦?這么晚不回家,家里都亂套了!老太爺尋了你們好幾次,急得全身不舒服!”
紀七姑娘低眉垂眸:“是,蘇伯,是我不好,給家里添麻煩了。”
“快些進去吧!是了,你們做了什么,黃家來告狀了,不依不饒的。”
蘇伯微微不耐,轉頭看到跟在后頭的周以夫,更加驚訝:“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