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禍兮,福之所倚
汪大人情不自禁地收縮雙臂,身旁的兩座大山似乎不斷地向他擠壓,他心中暗暗叫苦,這大理寺監政本是個輕省的活計,他想著做上幾年就告老還鄉,怎么就攤上了這么一檔子倒霉事。
他左邊的齊王不悅地道:“汪大人,怎么還不開始?”
汪大人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他一咬牙,一拍驚堂木道:“來啊,把犯婦……”
后面的話還沒說出,便聽得齊王重重地一聲咳嗽,汪大人及時醒悟,立刻改口:“帶擂鼓之人韋氏顧盼上堂。”
下面的衙役低沉地應了聲,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帶了披上了藍花小襖,腳穿千層布鞋的顧盼。
汪大人一眼看出其中的貓膩來,齊王妃擂鼓之時,他也在場,他記得清清楚楚,當時齊王妃身著一襲單衣,赤足站在鼓臺之上,他絕對不會看錯。
現在卻著了這么一件藍花小襖,而且看那厚厚的樣子,也不知道填了多少棉花進去。
汪大人人老成精,掃視了下左右,見齊王晉王均無異樣,余下的幾個大人自顧的喝茶,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他略一躊躇,便也選擇了視而不見。
汪大人板起臉來,帶了幾分官威,看著堂下的顧盼道:“韋氏顧盼,你可知道,申訴前要滾過釘板才可開口?”
顧盼揚起頭,一雙眼睛明亮無比,她朗聲道:“民女知道”
四字一出,李祈正的身體一震,隨后嘴角浮上了一抹苦笑,她,她竟然自稱民女嗎?這是要拋棄掉齊王妃的身份了。
汪大人亦是暗暗惋惜,看堂下的齊王妃生的并不如何美貌,齊王殿下又是儀表堂堂,聽說齊王迄今也沒有一個侍妾,這女子,放著大好的日子不過,瞎折騰什么呢?
汪大人不再猶豫,他從手邊令筒之中抽出一支木簽,往地上一丟,朗聲道:“著韋氏顧盼滾釘板一次,天大的冤屈,活下來再說。”
話罷,汪大人坐直身體,看也不看身邊的兩個王爺,唯今之計,也只有秉公處置了,看這齊王妃身上的藍花小襖就知道,若是想要動手腳,這釘板只怕也是個水貨。
顧盼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聞言還是不由一哆嗦,她咬緊下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身上的小襖,這大堂四角都燃了火爐,屋子里熱氣氤氳,片刻功夫她就捂出一頭的汗來。
這藍花小襖是方才一個衙役偷偷送進來的,小襖里填了許多棉花不說,中間還有三層牛皮,那衙役雖然不說,她自然也猜的到是誰動的手腳,顧盼克制住自己想要看向李祈正的沖動,等她滾完釘板,說出那驚天之事,只怕二人,從此就是路人了。
釘板很快被拿了上來,汪大人目光如炬,他掃一眼就曉得,這釘板果然被調換了,大小倒是和原來的一樣,約莫三尺來寬,五尺來長,只是上面的釘子卻不若原來的樣子,在木板之上露出一寸多長,一眼望去,大概只有半寸許長。
汪大人示意衙役把釘板放到顧盼身前,顧盼看著四四方方的木板上密密麻麻的釘子,頭皮一陣發麻,她一狠心,閉上眼睛,用手臂擋住了頭臉,身子往釘板上一倒,隨即向前滾去。
李祈正看得肝膽俱裂,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死死盯住顧盼,心中已經打定主意,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就把這汪大人丟去喂狗。
顧盼的衣服再厚,釘子再短,李祈正也不可能放水讓她毫發無傷,眾目睽睽之下,審判過程又要回稟圣上知曉,若是作假太甚,只怕以后還要受上這么一遭,到時候能否再象這次般動了手腳,就很難講了。
顧盼只覺得無數個尖錐刺入皮膚,身體的每一寸都劇痛無比,疼的幾乎要暈死過去,頭腦卻越發的清楚。
眼見她從釘板一頭滾到了另外一頭,李祈正當機立斷地喝道:“已經滾完了,還不把她扶起來?”
旁邊的衙役立刻上前,攙扶起顧盼來,她臉色蒼白,雙腿打顫,原本藍底碎白花的小襖上,一朵朵白花都染成了紅花。
別說李祈正,就連汪大人等幾個老大人也不忍目卒,這滾釘板果然殘忍,怪不得兩百年來只出過兩次。
顧盼的身體羸弱無比,一雙眼睛卻灼熱的仿佛炎炎夏日里當空的烈陽,她的生命力似乎都在這一雙眼中熊熊燃燒,明亮的讓人無法直視,又不知不覺地被她吸引。
她聲音沙啞卻堅定異常地道:“大人,民女現在可以說了嗎?”
汪大人重重點了點頭,認真地道:“無論你有什么天大的冤情,現在都可以說了,本官和幾位大人定會秉公處置。”
顧盼嘴角浮現一抹若有似無地笑,她低聲道:“只怕幾位大人還沒權處置……”
堂上靜寂無聲,她這小句細碎的話準確無誤地飄進了每個人的耳中,聽得幾位大人俱是一愣,連晉王也不禁側目,暗自揣測,齊王妃所要申訴地到底何事。
顧盼揚起頭,用盡全身力氣大聲道:“民女要說的,乃是當今皇太孫,并非太子的親生骨肉”
這句話不亞于山崩海嘯,就算盛京此時坐落在火山口上,火山突然噴發,也不及顧盼此話給堂上眾人帶來的震驚。
幾個大人太過驚愕了,以至于懷疑起自己的耳朵,汪大人看了兩眼左右,終究還是不確定地問道:“你,方才說的什么?”
顧盼直直地看著汪大人,再次大聲重復道:“皇太孫,并非太子的親生骨肉”
她的話這次準確無誤地到達了每個人的耳中,汪大人不得不相信,自己方才并沒有聽錯。
眾人依然處于呆滯狀態,是以無人注意到晉王一雙手死死的抓住手里的扇子,手指上青筋暴突,顯是震怒已極。
李祈正則是另外一副表情,他固然震驚,更多的卻是莫名的哀傷,心中悲痛萬分,顧盼果然是神智不清了,竟然編出這么容易拆穿的謊言,這就是她口口聲聲用來報復賀家的手段嗎?實在是太膚淺了。
李祈正心里涌起深深的自責,若是自己能好好看管住她,再溫柔開導一番,過上些時日,她定然不會做出如此沖動之舉。
汪大人率先回過神來,他掏出帕子來,擦了把額上冷汗,看了看齊王,齊王自打進來后的面無表情碎裂了,他一臉顯而易見的哀傷;又看了看晉王,晉王的臉上似乎披了一層寒霜,冷冷地盯著堂下的晉王妃。
汪大人感覺這事情果然不是他能處理,也不是他該辦理的了,他想了想,齊王和齊王妃關系匪淺,卻是有了嫌疑,汪大人看向晉王,小心翼翼地道:“王爺,您看現在該怎么辦?”
晉王瞥了一眼幾乎站不住腳的顧盼,冷笑一聲道:“怎么辦?此事既然涉及皇家,自然該奏請圣上處置。”
皇家最重顏面,只怕父皇會當即下旨斬立絕,而不會讓審問繼續下去。
汪大人冷汗淋淋,恭聲應了,趕緊叫下面的人備了轎子,也不客套,親自奔了皇宮去。
堂上堂下,幾個大人,兩個王爺,加上顧盼,默默地等候著汪大人歸來,此事茲事體大,再沒有查證之前,誰也不敢輕易離開,李祈正是為了保護顧盼,晉王是為了盯住事態發展。
其他幾個大人更不用說了,若是去了旁的地方,將來有什么流言傳出,株連出來,可是抄家滅族的大事。
汪大人動作不慢,很快就回轉了來,也是他運氣好,今日皇上竟然沒有打坐,直接聽了他的稟告。
汪大人回來后,齊王立刻起身,顧不得尊卑有別,親自迎了上去,緊張地問道:“父皇如何說?”
汪大人忍不住又擦了把汗,勉強笑道:“圣上說,此事可叫內廷參與進來,繼續審理。”
晉王的眼睛猛地睜開,又驟然縮起,難道,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嗎?父皇對齊王妃似乎有網開一面的意思。
他心中百傳千折,和齊王妃有關的人物一個個走馬燈般在他腦海里輪番上陣,最終定格在了顧遠南身上,難道這家伙大難不死,有了后福?只是他父子二人連累全軍損失慘重,就算回來,也要被軍法處置,他做了什么,能挽救瀕臨絕境的顧家呢?
不管晉王心中如何想,汪大人三下兩下寫好了公文,又叫幾部大人逐一簽過了名字,叫衙役快馬加鞭地給內廷總管費大人送去,此事已經發展到了如此程度,無論如何,也不是他能管的了,汪大人恨不能燒上幾柱高香,讓此事快快過去。
內廷費總管已經收到了皇上的口諭,他老奸巨猾,看著傳旨的張公公淡淡一笑道:“皇上的意思,是放齊王妃一馬了?”
張公公狡猾的一笑,尖細的嗓子也被他刻意壓低了:“雜家能說的,都告訴大人了,不能說的,大人也不要問了,總之,這顧遠南實在是個能人,皇上想要把他留給新皇啟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