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望了望四周,搖搖頭:“不知道,總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跟在我們身后。”
聽一言這么說,一諾不禁打了個寒顫,忙牽起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走,頭也不敢回。兩人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突然腳下一絆,這時耳邊傳來一聲疾喊:“小心!”是一個女人聲音。
聲音還未落下,兩人已骨碌碌滾下山坡去。饒是一諾反應快,順勢幾個前翻,站起身來,旋即撤步去止住一言下落的勢頭。同時,四下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何人?是娘嗎?”
他確實聽到了一個女人在喊小心,語調中透著關懷的急切。他的詢問被黑暗吞沒,沒有回答。心里開始發毛,視線轉向一言,一言摔得鼻青臉腫,已然昏了過去。一諾拍拍妹妹的小臉,不見反應,急忙背起一言往家里狂奔。
此刻的他已顧不得身后是否有人跟隨,還有那個聲音是怎么回事了。他背著一言,兩個小小的身影在林中穿梭。一諾看不見,背上的一言,左臉上的紅色疤痕隱隱放著光亮。
隱隱約約中,一言聽到耳邊傳來熹微的聲響,她聽不清那聲音在說什么,她想問,卻又張不開嘴巴。
進家門的瞬間,一諾筋疲力盡,扒著門框沉重喘息著。
林嫂迎出來,接過一言,焦急地不知所措:“這是發生了什么?發生了什么?”
一諾想回答,可喉嚨火燒一樣的疼,接著眼前一黑,只聽啪嗒一聲,后面發生了什么,一諾已經不知道了,等他醒來,已是翌日清晨。守了一夜的林福和林嫂,一見一諾醒來,就立刻湊過問:“你感覺怎么樣,好點了嗎?”
一諾此刻哪還顧得了自己,只在追問:“妹妹,妹妹怎么樣了?”
林福和林嫂一齊回頭,一諾跟著望過去,一言躺在她的小床上,雙目緊閉,縮成一團,顫抖著。
一諾忙坐起:“妹妹她這是怎么了?”
林福搖頭,他已經請德叔來看過了,一言只是些外傷,并沒傷及筋骨,可她昏迷不醒,德叔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德叔是村里最富學識、最德高望重的人,連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還有誰能知道。
一諾深深垂下了頭,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都怪我,我不該帶她去禁林的。”
“禁林?”兩口子的表情瞬間僵住,“你們去了禁林?”
一諾囈語般地道:“一開始沒什么的,可后來妹妹突然會說話了,我帶她回家想趕快告訴你們這個好消息,可是妹妹說有人跟著我們,我……”
林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顫抖的手重重地落在一諾顫抖的脊背上,也打在她的心上,十年來,這是她第一次打孩子。她聲嘶力竭道:“為什么不聽話,為什么要進去那里,千叮嚀萬囑咐,為什么你不聽話。”
林福抱住林嫂,勸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你打他還有什么用。”
林嫂癱在林福懷里,抽泣道:“我怎么舍得打他,可是我氣呀,現在該怎么辦才好。”
一諾瑟縮成一團,被母親打的痛楚一點也比不上他內心懊悔的痛楚。昏迷中的一言,腦海中浮現的,是她做過千百次的那個夢,半遮面的女人抱著個嬰兒在奔跑,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在追她,她揮劍,奇怪的東西倒在她的腳下,她垂死抵抗,把女嬰扔下山澗……
“……不會讓它們傷害你的。”
“龍氏不肖女龍七,乞求諸列祖列宗……封印!”
“守正,驅魔,衛道——誅邪!”
“我大限已至,卻無顏去見列祖列宗……”
無數個聲音在一言耳畔回蕩,斷斷續續地聽不真切,如同無數雙手拉扯著她的神經,她顫抖著想把所有的一切甩出腦海,卻是徒勞。
龍七?龍七是誰?
三日后。
一言昏迷不醒的事已傳遍無名村的大街小巷,有惋惜者,有幸災樂禍者。對兩個孩子進了禁林一事,林家兩口子緘口不言,按族法規定,入禁林者處死,這要讓村里人知道的話……林家兩口不敢想。
一諾方睡醒,便聽窗外有個聲音郎朗道:“小老兒乃是游方的道士,道名拂塵子,路過貴寶地,不知能否討口水喝。”
林福好奇地打量著來人,見他青灰色的頭發高束,挽在頭頂,花白胡子垂在胸口,身著灰色長袍,袍子上還有幾處補丁,手里捧著個破拂塵,覺得甚是奇怪:“我有生以來從沒見過外面的人,原來外面的人長這般模樣。”
拂塵子深行一禮:“可否討口水喝?”
林福這才反應過來:“有,有,稍等。”
林嫂聞聲往門外走,林福正往門內,他對林嫂道:“奇了,這外面的人真是奇了。”
林嫂看了來人,心里不由嘀咕:怎么衣衫破敗成這個樣子,看著可憐。
拂塵子微微笑道:“小老兒的衣衫破,心可是整的。”
林嫂只是心里想想,并沒說出聲音來,他怎么聽到的,不由驚呼:“你——”
話沒說完,林福端著水瓢出來遞給拂塵子,拂塵子接過,咕咚咚喝下,遞還給林福,道:“不勝感激。貧道云游誤入此地,看了眼貴地的氣象,唯看見您這一戶人家,紫氣騰騰,將出一位貴人。”
拂塵子此番話,有真有假,他云游不假,誤入此地不假,看見了異象不假,可是他看見的卻是一片虛無,他能觀前世今生、命運輪轉,可這屋里的女娃娃,沒有過去亦沒有未來,只能看見一片空茫的白。這是他活了百年所未見的,所以他頗為好奇。
兩口子面面相覷,林福道:“您說笑了,我們世代都以砍柴打魚為生,哪有什么貴人。”
拂塵子搖頭:“貴人就在門內,可否讓貧道一見。”
正這時,一諾揉著眼睛走出來。
林福喜不自禁:“若說我家能出貴人,那肯定是我兒一諾了,一諾,來!”
道士輕笑搖頭:“這是個男娃娃,我看見的貴人是個女娃!”
“怎么可能?”兩口子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