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站在奧爾良公爵的面前,雙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把蠟燭拿近一點!”他喊道,惡臭伴隨著熱氣撲到王太子的臉上,還未學會矯飾的孩子下意識向后一退,但如同鐵鉗一般的手指立刻抓得更緊了,幾乎嵌入到了他的骨頭里,他感到痛苦,失聲叫喊起來,路易十二絲毫不為所動,他只顧著在男孩的臉上尋找屬于他的表征,但沒有,一點也沒有,按理說,十二歲的男孩,應該是父親的影子,但在他的身上,路易十二只能看到他妻子的金褐色頭發,與秀麗的雙眉。
他的鼻梁細而窄,與瓦盧瓦王朝的男性們常有的肥大鼻梁大相徑庭,他的嘴唇豐滿又精致,面部輪廓流暢而秀麗,與路易十二的薄唇、寬大的下頜更是毫無相似之處——在他還小的時候,也就是路易十二第一次遠征意大利失敗而歸后,國王也曾經感到困惑,但無論是王后,還是她的侍女都說,小孩子會更像母親一些。
但事實上,就算是安妮,她的下頜骨也要比弗蘭西斯方正得多,她有著一張美麗但冷峻的臉,這是人們公認的,但弗蘭西斯,他的美是平和的,從容的——沒有把他與朱利奧美第奇放在一起的時候,路易十二只覺得總有些說不出的異樣,但一旦將這兩個人放在了一起……路易十二顫抖著,就這樣佝僂著身軀,向后退了兩步,就像是要遠離……遠離這個恥辱。
王太子弗蘭西斯當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雖然路易十二與他心目中的父親形象相距較遠,但這畢竟是他的父親,凡是孩子,天生就有對父輩的濡慕之情,更何況,路易十二還是他的國王,于是他想也不想的,就伸出手去,想要攙扶他的父親。
路易十二的回報是一記耳光。
路易十二是個國王,也是一個騎士,雖然此時他疾病纏身,也沒有身著盔甲,但莫大的力氣還是一下子將弗蘭西斯擊倒在地,然后他向這個一臉茫然的孩子撲了過去,如同一只狂怒的野獸一般對他施以暴風驟雨般的毆打——他一邊折磨著孩子的軀體,一邊苛責著他的靈魂——他喊叫著,辱罵與詛咒這個野種,還有他不知羞恥的母親……雖然對國王來說,他只是說出事實罷了。
幸運的是,就在他真正地對弗蘭西斯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之前,先前喝下的茴香酒發揮了效力,他一頭栽倒在弗蘭西斯的身上,沉沉睡去。
弗蘭西斯哭泣著,他終究還只是一個孩子——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勉強從路易十二沉重的軀體下掙脫出來,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國王的寢室,去找他的母親,法蘭西的王后與布列塔尼的女公爵。
這就是大約三個小時之前發生的事情。
布雷斯特的城堡主樓位于堡壘的最深處,有趣的是它并不是城堡的建筑中最舒適的,國王與王后選擇這里完全是因為傳統與安全性,正因為如此,這座由兩座圓柱形塔樓與中間的寬城墻共同組合而成的主樓非常狹窄,房間也很少,法蘭西的仆從與守衛都被安排在距離這里足有數百尺遠的u型宅邸里,只有國王最信任的敕令騎士與侍從才能與住在與國王相比鄰的房間里。
塔樓的入口與其他城堡主樓一樣,距離地面足有一人高的距離,女公爵下令之后,幾個強壯的布列塔尼守衛就往身上披了牛皮,冒著暴雨,提著斧子,將方便出入的臨時木階梯劈得粉碎。
此時,布列塔尼的女公爵與她的侍女,守衛已經到達了國王所在的塔樓,法蘭西人高喊道“誰?”
“你們的王后。”善心夫人這樣說,然后他們聽到了一聲響亮的,毫無掩飾的笑聲,笑聲中充滿了譏嘲與輕蔑,想來路易十二之前可沒壓低過聲量,善心夫人可以猜到這些守衛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們一定以為,王后是來向國王求饒的,要知道,因為通奸而被處死的王后并不在少數,何況她還有意讓自己的私生子混淆瓦盧瓦尊貴的血統,她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被軟禁起來,看著自己的私生子,或許還有奸夫一同處以酷刑,處死,然后……只要她生下了一個真正的王子,那么她的性命也到頭了。
一個守衛飛快地跑進了陰影里,想必是去向國王稟告了,不一會兒,他跑回來說“國王允許你進去。”
“還有我的侍女。”
“一個侍女。”守衛說。
善心夫人點了點頭,回到安妮身后,安妮的侍從退后一步,王后只帶著一名侍女,進入到國王的塔樓里。
路易十二的想法與守衛的想法是一樣的,他已經從昏睡中醒來,坐在椅子上,凝視著壁爐。他的身邊是兩個敕令騎士,他們完全忠于他,而且沒有參與到之前的拉文納戰役中,并未因為之前的大敗而動搖。
他看到安妮走了進來,提起嘴角,給了她一個緊繃的假笑“歡迎!”他假模假樣地喊道“我的王后,這片賤地可終于得以被您的貴足踐踏了——我還以為您有別處更好的地方可去呢?!”
安妮也同樣專注地看著他,看著他的每一條卷起的皺紋與細微的肌肉抽搐,她深深地嘆息了一聲,知道他不會再聽她的任何一句話,欺騙、勸誘與辯解都不會有效——最初的怒意與沖動都過去了,現在的路易十二又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政客,他握住了要命的把柄,正準備用這個給她重重一擊,徹徹底底地把她打倒在地。
她走向前一步,在敕令騎士的警惕目光下猛地跪了下來,低下頭,將纖細的脖子暴露在國王面前。
“請寬恕我吧……”她用如同悲凄般的聲音祈求道“請寬恕我吧,陛下。”
路易十二笑了一聲,如同鬣狗一般,他的手指落在安妮的后頸上,指甲在安妮的皮膚上留下深刻的紅印。
“那么你愿意為我生個兒子么?”路易十二問道,他甚至沒用“再”這個語式。
“我愿意。”安妮毫不猶豫地說。
“現在么?”
“隨時可以。”
路易十二發出嘶嘶的笑聲,“你總是這么知情達意,我的王后,”他說,“那么脫掉衣服吧。”
安妮抬起頭,雙手放到斗篷的領扣上,斗篷落在地上,路易十二卻伸出手,阻止了她,“我說的不是你,”他惡意地瞥向一邊的善心夫人“我說的是這個女人。”
他如愿看到安妮的臉色變了,他知道,這個女人對安妮的意義不同于任何人,“我要你來服侍我,夫人,和你的主人一起,我會看你的態度和技術,來確定為你找怎樣的一個丈夫。”
相比起安妮,善心夫人的神情要平靜得多,“這是我的榮幸,陛下。”她說,然后迅速地擺脫了身上的斗篷,以及其他的累贅,她與安妮同歲,已經有三十五歲了,但因為沒有生育過,又保養良好的關系,皮膚依然如同白瓷一般細膩光滑——國王身邊的敕令騎士雖然已經回轉身去,但還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貪婪地打量著這位高貴的夫人。
“請允許我來幫助您。“善心夫人又說,國王輕輕咳嗽了一聲,兩個敕令騎士終于退下了,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意淫國王的情人,但對于王后——在國王已經遭到了一次背叛的前提下,這已經快要成為他唯一的逆鱗了。
安妮在善心夫人的幫助下也卸下了所有的衣物,她們依偎在一起,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道驚人的美景,而且國王也確定了,她們沒有攜帶任何武器。
他們一同來到床榻前,國王還堅持祈禱了一番,“我先要你,”他對安妮說“我必須有個與你的兒子。”
安妮同意了,她溫順地依照國王的命令,仰臥在柔軟的羊絨毯子上,軀體在壁爐的火光照映下熠熠生輝——路易十二也仿佛被迷惑了,他的手指就像是有著自我意識地伸向了那片豐腴的丘陵,他的心中同時翻涌著嫉妒——對那個奸夫的,還有怒火——對他們的,還有他們的私生子,以及就算是煉獄也未必能夠盛滿的惡意。
路易十二所說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他已經想好了,等暴風雨與黑夜一過去,他就召集他身邊的法蘭西人,馬上回返布盧瓦,他會召集軍隊,哪怕要再一次背負債務——他要與布列塔尼開戰,以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等他俘虜了他曾經的妻子,以及她的野種,他會讓他們嘗遍世上所有的酷刑,他們的尸體會被分割,在不同的地方被焚燒,投入河中。
而他們遠在羅馬的同謀,也終會有一日享受到同樣的苦楚,不,或許還要多一些,因為他可以被閹割——緩慢的,公開的,充滿恥辱的。
國王幾乎無法控制得住自己的幻想——他獰笑著,在昏沉的光線中咧開嘴,露出尖銳的牙齒,有蓬松而又柔軟的東西落在了他的脊背上,是善心夫人的秀發,善心夫人,還有王后安妮,與此時的貴族女性一樣,蓄養著足可以越過膝蓋的長發,在這個平民普遍營養不足,頭發干枯,焦黃,分岔的年代,這幾乎可以說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先是長發,然后是善心夫人的手臂,那是一雙真正的女性的手臂,纖細,柔弱,毫無攻擊力。
安妮將雙手枕在腦后,像是做出了投降的姿態,然后她露出了一個動人的微笑。
她的雙手逐漸從發間抽回,在路易十二意識到,從金褐色的發絲中發出亮光的不是發飾,而是袖劍的時候,善心夫人的手指輕而迅疾地向上揚起,尖銳的指甲一下子就劃過國王毫無防備的眼睛!
路易十二的眼睛先是一陣尖銳的疼痛,緊接著便是一陣灼熱,血紅色的霧氣在一霎那間就占據了他所有的視野,他大叫了一聲,陡地從床上站了起來,然后用力向后撞,善心夫人來不及回避,直接被他摔在黃銅的床柱上,她的脊背立即流出血來。
安妮的袖劍留在了國王松弛膨脹的脖子里,大約有成年男性一手掌長的匕首沒能貫穿過去——它被骨頭或是什么卡住了,安妮撲上前去,抱住了國王的雙腳,一邊大叫著友人的名字,善心夫人還未從眩暈中清醒過來,就緊緊地抓住了用來固定帷幔的絲繩——一根堅韌的繩索,準確地拋過了國王的脖頸,然后繞在自己的手臂上,繩索立即收緊了,國王含混地咆哮著,它們先是陷入了夫人的皮膚,然后是肌肉,最后她甚至聽到了骨頭在吱嘎作響,她痛得想要尖叫,幸而此時國王已經從高高的床榻上掉落在地上,她的口中一片血腥,眼前發黑,路易十二發臭的頭顱兇狠地敲打著她最柔嫩的地方,她想要哭泣,卻還是將眼淚吞了回去,改而狠狠地卷起身體,咬住自己的嘴唇,雙手沒有一絲放松的趨向。
國王揮舞著手臂,他雙眼劇痛,看不清東西,但男性的手臂總是要比女性更長一些,他兇狠地抓著,撓著,握緊了拳頭毆打,他不知道安妮去什么地方了——他希望那個女巫已經因為恐懼而逃走了,但他知道她不會,那么,他必須在她做什么之前,先殺死身后的這個。
安妮聽到那兩個敕令騎士在撞門,門之前是沒有落閂的,但這里是布雷斯特,有著無數的機關,只有布列塔尼的歷代繼承人才能掌握的秘密,讓一根黑鐵的門閂牢牢地將兩個忠心的騎士隔絕在外——她推開床頭的大十字架,從暴露出來的凹槽里取出一柄閃爍著烏光的大馬士革刀。
“結束了。”國王聽到她這么說,然后他的右手突然就失去了力氣——不,不是失去了力氣,而是他失去了自己的右手。
他在痛楚與恐慌中發出咯咯的聲音,他想要哀求,想要祈禱,想要……他的左手無助地伸向空中,安妮看了它幾秒鐘,就像是砍斷一株小樹般地砍斷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