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德二十五年,六月底,小暑。
一個帝王,如果整天都呆在皇宮里,那么他所知道的世界,只是圣賢書上的世界,他的子民也只是百官口中的良民。所以他必須出去看看這個世界,了解他的臣民,這樣,才能成為一個圣明君主。
當然,他不能以皇帝的名義去視察,否則他所看到的必定是一片虛假的繁榮。所以,他要著便裝,私訪。
梁國的都城和齊國都城一樣,到處都是繁花似錦,邢明之所以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出來巡視,因為他完全沒有后顧之憂,他沒有子侄,兄弟叔伯都死了,誰來和他搶這個皇位。梁國是君主集中制,權利都在皇帝的手中,沒有內閣,貴族也毫無用處。更何況,所有的軍權都在他的手中,還有什么可畏懼的?
而齊國就不同了,齊國是內閣制,皇帝的行事完全要受到內閣的左右,但是近幾位君主卻將內閣制的權利有所削弱,皇權越來越得到鞏固,但也因此露出弊端,比如現今的皇帝削弱內閣,但卻不理朝政,只有皇后一人說了算,李相表面輔政,實則與皇后暗中勾結。
夕菡才不管這些診治話題,她只要自己開心就好了,街上人來人往,已經是夏天了,人們都穿著極其單薄的衣衫,女孩子們都露出半截玉臂來,搖動只手中的薄扇。夕菡原本怕熱,幸虧莫羽舉著傘在她頭頂擋著,她手中也有一把扇子,卻是邢明的。
其實,京城乃是天子腳下,沒有什么人敢在光天化日出來作奸犯科,那些貪官污吏遠在天邊,所謂天高皇帝遠呀!但是皇帝也不能跑那么大老遠去管理那些人,亦所謂鞭長莫及,只能靠手下那幾個值得信任的人去查辦,梁國設立的巡查御史,就是為了個皇帝暗中辦差所制。
其實齊國也有類似的機構,身份極為保密,直接效忠于皇上,可不通過內閣而上密折。這些人遍布朝堂內外,沒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他們被人稱為暗使。
邢明和夕菡幾人來到一家茶樓,坐著品茶。看著街面上來來往往的人,夕菡剛開始還饒有興味,但久了便開始無聊起來。她抬頭看看邢明,只見邢明正看著她,夕菡說道:“就這么坐著嗎?無聊的很。”
邢明一笑,說:“在這里看眾生百態,不覺有趣嗎?”
夕菡說道:“我又不是圣明君主,看這些何用。”說著又往下面一瞥,這一瞥竟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卻是何寒衣!她抑制不住興奮之情,沖下面叫道:“先生!先生!”
邢明立刻把她拉到身邊,冷笑道:“鬼丫頭,他怎么知道你在這里?難道你說不想回到蕭豫身邊都是假的嗎?”
夕菡笑嘻嘻的說:“我的確不想回到蕭豫身邊,可是我想回到何寒衣身邊呀!”她哧溜一下,就鉆出了邢明的懷抱,此時何寒衣從窗外翻入,正落到他們面前,夕菡撲過去抱住他。
邢明只帶了一個隨從,而且這個隨從不會武功。如果夕菡與何寒衣聯手的話,他必定不是這兩人的對手。
何寒衣愛憐的拍拍夕菡的肩膀,向邢明抱拳道:“小師弟,好久不見了,這些天多謝你照顧菡兒。”
邢明冷冷的說道:“好說,師兄這次來有什么事嗎?”
何寒衣拍了拍懷中的夕菡,說:“我這個徒弟調皮的很,在這里怕是叨擾師弟了,勞煩這么多天的照顧,我這就帶她離開。”
邢明聽了一笑:“她在我這里好的很,不必急著走,若是師兄舍不得,何不在也這里留些日子?我們也好敘敘舊。”
何寒衣正欲說話,夕菡卻道:“師叔真是好心,我在這里呆夠了,早晚是要離開的,何況先生也不喜歡這里。”
她說時看著何寒衣,臉上眼里全是笑意,邢明看得心中甚是不快,于是說道:“你現在還是我大梁國的人質,真以為想走就走么?”
夕菡抬頭看了看何寒衣,情意無限的說道:“有先生在,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何寒衣微笑著看著夕菡,遂一拱手,便想帶著夕菡離開。誰料剛一轉身,茶樓里忽然布滿了梁軍,這些禁衛軍仿佛是從地里鉆出來的,一下子就涌現了出來。
邢明笑道:“就算我武功再高,那些大臣怎么可能放心一個帝王獨自出宮呢?”他站到何寒衣面前,又說道:“想必師兄對此是深有感觸吧?”
何寒衣苦笑一下,夕菡嘆了口氣:“我原本不想殺人……”她這句話一說出口,眾人都知道她要出劍了,可是有王風劍在,她的無情劍,又有何用呢?
果然,邢明的王風劍打落了她的無情劍,她怒氣沖沖的瞪著邢明,邢明撿起無情劍交到何寒衣手中,說:“師兄真該好好管教這個徒弟,果然頑劣了些。”
何寒衣笑道:“師弟的劍法又進益了,菡兒,這樣無禮,還不向師叔賠罪?”他雖是這樣說,眼中仍是含笑,毫無責怪之意。
邢明冷笑一聲,說道:“請吧!”他率先走出茶樓,后面是一臉無奈的何寒衣等人,禁衛軍緊緊跟在四周。
此時天空中飛過一群白色的鴿子,雪白雪白的,它們飛的相當輕盈,聽不出一絲聲響,仿佛是一位輕功極高的高人,若不是同樣的高手,恐怕是聽不出那樣的聲響的。莫羽抬頭看了看那群鴿子,它們飛的很快,一會兒就失去了蹤影,他在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繼續跟著眾人走了。
回到宮中,邢明并不為難他們,反而將他們視如上賓。除了不能進出自由外,一切都是一個貴客所能享受的待遇。何寒衣心中明白,他們是被軟禁了。其實如果他想離開,隨時都可以,就算是邢明,也未必能阻攔的了。但是菡兒……更何況她還是齊國的人質,唉!
晚上,何寒衣看著身著宮女裝的夕菡,笑了笑:“到是很合身。”
夕菡也低頭一笑,摸了摸衣角,抬頭對著何寒衣的臉頰,輕輕的把小嘴貼到他的嘴角邊。何寒衣只當她頑皮,誰知她卻吊住何寒衣的脖子,閉上眼睛,將舌頭伸入他口中,他大吃一驚,連忙推開。
“菡兒!你……你這是……”
“先生怎么了?”夕菡被他推開,心中頓覺委屈,再看他滿臉惱怒的樣子,更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
殊不知,這沈夕菡從小體弱多病,家人對她是千依百順,五歲之前由父母哥姐照料。此后便由何寒衣一手帶大,只因她的病需在無人處靜養,何寒衣每年帶她到那深山里去吸取日月精華,朝露暮雨。只教得她一身武藝,卻從不管禮教之防。夕菡從小與他耳鬢廝磨慣了,他只當是孩子玩鬧,或是將她當女兒看待,卻不知她對自己存了情愫,這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師兄在這兒呢!”邢明來了,他早來了,完全看到了剛才那一幕,他強忍怒意,站在夕菡身邊。“我正想找師兄喝一杯,不知師兄可有此雅興?”
何寒衣半晌沒有說話,他看著夕菡無辜的眼神,忽然責怪起自己來,他的確不是個好師傅,不能再誤了她!
“也許,留下對你來說更好。”只這么一句話,夕菡還沒有反應過來,邢明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卻已消失在夜幕中。
“先生……”夕菡追了過去,卻被邢明拉住,“您……您竟然舍棄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