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黃昏總是來的特別早,秋蟬衰弱的殘聲,快要被夜幕覆蓋,可它們還是奮力嘶叫著,好像要把白天最后一道光芒留住,可是那樹上被陽光蒸發起的水霧還未消散,太陽就落盡了西山。
皇城里貫徹了秋風,帶著濃重的涼意。白色的霧氣,在上空游弋。宮殿落下的陰影越來越濃,漸漸和夜色融為了一體,而很快的,又被月光染成銀色了。
高空中將圓未圓的明月,被一片透明的灰云遮蓋住了華光,淡淡的欲遮還羞。皇城上面,仿佛籠起一片輕煙,悠遠綿長,如同墜人夢境。晚云飄過之后,煙消霧散,水一樣的清光,沖洗著柔和的秋夜。天高露濃,那月就在西南天邊靜靜地掛著。清冷的月光灑下大地,是那么幽黯。
夕菡所生的女兒,是蕭豫第一個女兒,也是大齊國第一位公主,蕭豫將她視作珍寶,所以取名一珍。那個據說胎發如冠的皇子,取名蕭毅。
蕭豫似乎更偏愛這個女兒,一下朝就往承香閣跑,第一個抱起的總是一珍。夕菡笑道:“你現在就這么偏心,以后他們懂事了,毅兒不依你可怎么辦?”
蕭豫逗弄著一珍,笑道:“那你多疼著毅兒些,咱們各疼一個,他們能懂什么,只顧著睡覺,父皇來了也不看看,是不是啊珍兒?”
“她哪懂你說什么,每次你來就會被你鬧醒了,快抱來吧,奶娘該喂奶了。”夕菡先把蕭毅抱了過去,又催著把一珍抱了過去。
蕭豫坐在夕菡身后,撫摸著她如蟬翼般的兩鬢,說道:“這奶娘可還滿意,孩子的外公可廢了不少心思,明日就是孩子的滿月了,你父親準備了不少好東西。”
夕菡笑了笑,說道:“那不還是皇上的面子嘛,只是宮里的人大減了,皇上就沒想想可還有別的中意的女子嗎?”
蕭豫假裝不高興,擺手道:“菡兒是把我往別的女人身邊推嗎?看來菡兒的心里還是沒有我這個夫君呢!”說著便要走。
夕菡連忙拉住,笑道:“蕭大哥什么時候這樣小性了?快坐下吧,吃了飯去看望太后是正經。”
兩人遂吃了飯,夕菡因還是月子里,不便外出,蕭豫就往太后殿那去了,也只是略坐了一會兒,仍回承香閣來。
第二日,便是皇子和公主的滿月宴,普天同慶,皇上一高興,又免了一部分賦稅。
筵席一直從早上持續到晚上,皇上放了臣子的假,所有的大小官員都在宮中赴宴,送了不少珍奇玩意兒來給皇子公主。蕭豫又一高興,說是履行當初的承諾,封一珍為昭和公主。滿月便賜封,在齊國世上雖無前例,但也沒人說什么,何故與一個孩子較真呢?
皇上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太后沒有參加宴會,夕菡抱著孩子坐在一旁,下面依次是劉靜怡,已升為芳林,范蕓芳和鄭雅嵐都升為婕妤,比劉靜怡次之。楚憐兒為美人,又次之,但以她的身份實在算不錯的了。除了她們之外,皇上沒有再寵幸別的女子,后宮之中似乎冷清了許多。
“朕很高興,”蕭豫看著夕菡,含笑著說,他順手抱過一珍,看著孩子的小臉,用筷子端了一點酒,放到孩子的嘴邊,那孩子竟然巴扎巴扎的咽了。
夕菡嗔道:“皇上這是做什么呢,小小年紀就讓她飲酒嗎?”
蕭豫開懷笑道:“珍兒將來必定是位女中豪杰,哈哈。”
眾臣都在下附和稱是,其中一名大臣站起身出列,行禮道:“皇上今日如此高興,不如將皇后的人選也一并定下吧?”
蕭豫笑看群臣,群臣無不點頭,紛紛說后宮不可一日無主。他看了一眼夕菡,低聲道:“看來菡兒為后,是天命所歸呀。”
夕菡臉色微變,強壓心中不悅,但又想到蕭豫此舉只是為了讓自己不用那么幸苦,所以勉強笑道:“立后是國家大事,皇上該和群臣好好商量才是呢。”
蕭豫笑問那位大臣:“依卿家所言,立誰為后才好呢?”
那大臣俯首道:“論位分和子嗣,自然是德妃娘娘,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蕭豫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看向夕菡,夕菡站起身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孩子們也該安寢了。”說著便行了一個禮,蕭豫讓人護送她回去。
滿月宴上的提議也就終止了,只是第二天上朝時,蕭豫大大嘉獎了那位大臣。眾臣自然都懂得如何見風使舵,所以紛紛上疏請求立德妃為后,蕭豫大為高興,說是順應民意,準奏。著欽天監選好日子冊封,欽天監正選了明年三月。
“草長鶯飛,是個好日子。”蕭豫點頭笑道。
“是娘娘洪福齊天,也是大齊國之幸。”拍馬屁永遠是臣子們少不了的為官之道。
消息傳出,命婦們都來向夕菡道喜,夕菡只托身子不爽,除了惠太妃都不予相見。有時也只讓蕓芳憐兒在她宮中小坐,陪陪皇子公主。
隨后,劉靜怡竟然也來了,平時她從不往別的宮中去,今日到也來湊這個熱鬧?夕菡熱情迎接了,她面上只是淡淡的,可是卻極為喜愛兩個孩兒,抱在手里不時的逗弄著玩。
夕菡看在眼中,笑道:“芳林如此喜歡孩子,以后多往我這里來看看吧?”
靜怡略有些驚異的看著她,見她眼中盡是真誠,便說道:“那就多謝德妃了,以后再來叨擾。”
憐兒笑道:“以后就不能往這里來了,姐姐做了皇后,我們就得往中宮去了。太后不愿再行晨昏定省之禮,往后我們每日早上都得給姐姐請安呢。”
蕓芳也笑道:“可不是么。”
夕菡訕訕一笑,不再言語,四兒忽然來報,說是鄭婕妤來了。
眾人都是一驚,蕓芳慍道:‘她怎么來了?”
獨夕菡喜道:“快快有請。”眾人不明,那日皇上也將她升為婕妤,已是另大家頗為不快,如今竟然又如墻頭草一般。
鄭雅嵐進來款款的拜了,夕菡忙命人扶她起來,賜坐后說道:“這些日子幸苦婕妤了,”鄭雅嵐謙道:“娘娘言重了,為皇上效力,都是分內的事。”
眾人都是云里霧里,夕菡向眾人說道:“大家以后不要再誤會鄭婕妤了,如果沒有她,就不會拿到葉家密謀立太子的證據,鄭婕妤功勞很大呢。”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她又問道:“你去見過葉庶人了嗎?”
鄭雅嵐欠身道:“是,才見了過來的。”
夕菡點點頭,一瞬間的沉默,然后問:“你都和她說了?”
“是。”
“她是什么反應?”
“葉庶人她……她很忿恨,她說……”她看了一眼夕菡,夕菡示意她說下去,“她說皇上被娘娘,所以才會那樣做。”
“?”夕菡笑了笑,“她是不是還說我是第二個慕容玨?”鄭雅嵐低下頭沒有說話,除了孩子手上的銀鈴聲,承香閣里非常的靜謐。夕菡抱過皇子,親了親他的小臉,低聲說道:“如果我是慕容玨,她還有命活到今天嗎?”
轉眼就到了新年,除夕的時候照例封王和長公主都回來過年。仁安也帶著心若回來了,心若已定了人家,明年就嫁過去了。看上去比那年可要成熟很多,安安靜靜的,不再那樣調皮,見到夕菡也很規矩,不再像往年那樣直呼她的姓名,很謙恭的行禮。
除夕晚上的宴會,夕菡一直等著蕭翎的身影,只是最終未能看到,她以為他的病不輕,所以不能前來,有些遺憾的說:“總是見不到九王呢,不知他的病怎樣了。”
眾人都是一陣沉默,臉上的神色古怪,夕菡有些詫異的問蕭豫:“你們怎么都是這樣的表情呢?”
仁安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娘娘怎么忘了?九弟數月前已經……”
夕菡的筷子滑落在地,全身僵硬,豆大的淚珠無聲的滴在面前的酒器中。蕭豫緊緊抓住她冰涼的手,心和她一起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