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薛忠
瓷公雞站起身來:“太守,我眉山雖僻遠,然同沐王化,共仰皇恩。當今之仁德,寸草亦得滋育,既然是獻給官家,我史家瓷坊便沒有收錢的道理,還望太守成全。”
咦?瓷公雞不瓷了?突然搞了個政治正確,讓蘇油怪難適應的。
知州拈須笑道:“史公此言,固然是愛君之心。然則官家仁慈。敢行此舉,那就該本官遭申斥了。”
說完又道:“不過玫紅大瓶獻上去,當別有內命到來,你我靜等就好。”
拍賣會到此結束,接下來就是賞宴,太守通判略飲了幾杯,便即離去。
眾人躬身相送,轉過身來,曙遠樓哄然一聲喧鬧起來。
“史公,史公這般瓷器,貴坊還有多少?我嘉州瓷行與史公一水上下!且與小弟兩套充裝門面啊……”
“且慢!你嘉州瓷行是一水上下,我益州瓷行就不是了?史公,這都是同江之水,你可得端平啊……”
這是走地域鄉情的。
“程公,呵呵,賢侄在青神對我家一直照拂,蒙他抬愛,永春露,杜工部集家中均有收藏。這是他托我帶給您老的家信,這杜工部集,史記三家注,您看……”
這是以照顧程浚前程做交換的,能提前得到永春露,杜工部集的,不是程俊的上司就是好友。
“哈哈哈,蘇老弟,久違久違!萬里橋一別,這便有些時日了吧?還是那么清健!聽聞蘇兄去了劍門?這過成都而不入,為兄便有些生氣喲……今日就是來問罪的!來來來,看為兄給你帶來的后蜀宮中繪本……”
這交情才賣得巧妙,果然是讀書人對讀書人。
種種情形不一而足,蘇油看得暗暗好笑,自己帶著石薇來到阿囤彌那邊,跟便宜姐姐聊天。
阿囤彌見石薇可愛異常,再看她腰上掛著一條腰帶,腰帶上墜有幾根細鏈子,上邊掛著的不是大宋女生尋常女紅針黹所用的東西,而是火鐮,短劍,印囊,英氣勃勃,和自己的頗為類似,不由得大喜:“這就是你家小媳婦?快過來讓姐姐瞧瞧。”
說完有將臂上金絲釧子取下來繞到石薇手腕上,橫著眼看蘇油:“還以為你們大宋的讀書人,找的一定是嬌滴滴的官宦小姐,小油眼光不錯!”
跟你相近就不錯!不過這話不敢說,笑道:“姐姐,這是石薇,她家本就是將門世家,論輩分是大石頭的小姑奶奶。”
“啊?哈哈哈哈……你們漢人的輩分還真好玩!”
“薇兒,這是二林部的阿囤姐姐,她可是我大宋冊封的將軍喲。”
石薇的大眼睛頓時亮了:“將軍姐姐?你也會武功?”
阿囤彌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將軍靠的不是武功,而是統御之智。智信仁勇嚴,可沒有武功之說。”
“不過普通人要當將軍,得先從司戈,校尉,郎官,一步步上來,因此要是沒有武功,第一關都過不了。你手上的繭子說明你武藝應該不錯,等你一步步做到將軍了,就封小油條做你的軍師!他那腦袋瓜子,比我們夠用!”
石薇點頭:“嗯,小油哥哥很聰明!”
阿囤彌笑道:“那等你什么時候到二林部,姐姐帶你去打獵!你會射弩嗎?”
“大宋不讓用弩,不過我會開弓!”
石薇自打進樓,在官員文人間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現在遇到阿囤彌,一個沒想到內地還有習武的漢女,一個沒想到羈縻州還有女性的將軍,一大一小倆女生頓時談得異常開心。
二林部的客商都在范師爺那邊打交道,蘇油看了一圈,見之前益州的客商往這邊看了好幾次,便過去與他打招呼。
見蘇油過來,益州商人與旁人說了幾句,便過來打了個長揖:“上次太過匆忙,未通姓名,小人薛忠,蒙小少爺搭救,此恩永不敢忘。”
蘇油擺手:“此話從何說起?上次賤買你們的貨物,實是過意不去,因此以折刀相抵。怎么說法變了?”
薛忠說道:“小少爺有所不知,上一次小人是屋漏偏早連夜雨,狼狽返鄉之后,才發現母親重病,同伴幾人商議,先用小少爺給的兩百貫救急,這才將母親從閻王爺那里搶了回來。您給的折刀,大慈寺方丈看過,說不是凡品,便用五百貫收了,因此上一趟眉州之行,幾家并沒虧蝕,這都是小少爺的恩德,小人只敢宣揚,絕不敢隱瞞少爺。”
蘇油微笑道:“原來如此,你母親可大好了?”
薛忠心有余悸:“已經大好了,母親聽聞少爺的事,便要我來眉州道謝。今番前來,其實不為貨貿,適逢其會而已。”
蘇油笑道:“難怪你上次販運的竹木,這次卻拍了布匹。”
薛忠赧笑道:“叫少爺見笑,商人逐利,小人往來于幾路,其實是什么有利販什么。”
蘇油說道:“嗯,那你這水路應該是精熟的了?”
薛忠說道:“別的不敢多說,夔門到劍門,這條路小人是跑熟了的,其余幾路,就算不熟,也有相熟的朋友在跑。”
蘇油點頭:“那麗水一帶熟嗎?”
薛忠呃了一下:“這個真不熟,那邊蠻荒之地,商路歷來不暢,過雅州入吐蕃倒是可以走那條路,但是沿途艱險。聽聞還有生蠻,抓到過往客商,往往殺之祭天,小人還要侍奉母親,不敢去那些地方冒險。”
蘇油說道:“行,那你就與我講講夔門至劍門沿途風物。”
薛忠笑道:“說起這個我就一清二楚了,夔門是出川重地,關鍵是鹽。那里輻射荊湖,吳人多以糧食,絲麻,用圓底大船運來,換取川中的食鹽。”
“一旦三峽斷航,夔鹽十日不至,那邊的糧食和絲麻簡直堆積如山。可見大江商路之盛。”
“接著往上到瀘州,一路上基本都是靠食鹽絲綢為大宗,直到過了嘉州,才進入物產豐饒之地。嘉州到成都商途,那是珍奇滿路。近日客商蜂擁至眉州來,便是為了五色布,龍腦書,玉瓷美酒這等好物產。”
“過了成都府,上劍門入漢中,便可接中原了。不過如今西夏騷擾,那邊走的大宗是糧草,我蜀地自產鹽,而且不貴,因此對解鹽是不稀奇的,所以多是朝廷疏課,商人不太愿意走。路途艱難不說,也沒多少利潤可圖。唯一值得跑一趟的,那就是銅幣本身。”
銅幣你個頭!特么半路都給你們這幫奸商鑄成銅器了,我在眉州就幾乎沒見過什么銅錢!
蘇油又問了不少細節,還有益州最近的政策動向,拱手道:“聽薛大哥這番言說,蘇油如行萬里路,勝讀千卷書。說了這么半天,耽誤了薛大哥洽談生意。如果薛大哥需要什么眉山物產,盡管說來,蘇油身為江卿土著,倒是與幾家都說得上話。”
薛忠供手道:“家中連番遭遇大事,此次前來不為商務,也未帶從隨,十匹蘇棉,已經客囊空空了。”
蘇油想了一下:“這里太吵,且隨我一行,我給你看樣東西。”
托阿囤彌照看好石薇,蘇油領著李忠下樓,一路來到酒坊。
城里人都出去看熱鬧去了,街上倒是冷清。
來到曲房,蘇油取出一簸箕白色的小丸出來:“聽你所說的情形,這趟替我帶這個去益州,當是舉手之勞。”
薛忠看著那些小丸:“此乃何物?倒有些像碼頭上賣的浮圓。跟酒有關?”
蘇油笑道:“此乃眉州酒坊的新式曲母,釀造永春露所用的曲餅,就是以它為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