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八章竇仕
南海加香集錦彩墨,是蘇油利用在南海的便利,用各方得到的彩石,比如天方國的番鹵砂,三佛齊的紫緋石,渤泥國的紫礦胭脂,真臘的石青等礦料,加精細研磨,加香膠摶制出來的。
一套十八種顏色,兩面印花黃山三十六景,是繪畫用的極品。
蘇油將之作為貢品送入汴京,趙頊又將之作為給重臣的頒賞的福利發放,王珪這里也得到了一套。
這是要找蔡確求計了。
王珪的送行詩堪稱一絕,雖然他的詩文被譏笑為“至寶丹”。
但是說話憑良心,這樣的至寶丹,滿大宋也只此一枚別無分號。
朝官們或致仕,或外放,或出使,能夠得到王珪一首詩相送,也是比較光榮的事情。
蔡確就是一個標準的政客,對這些東西其實是不怎么上心的,求詩也是和王珪拉關系的借口而已。
王珪對自己的文字也非常看重,他也知道蔡確其實是在找借口,因此不愿意給他寫。
蘇軾在這一點上就大為不同,大蘇送詩不分對象,官妓,和尚,上到七十老處士,下到三歲小妞妞,都是興致一來提筆就寫隨手就送。
真要是革新官制,朝中必將迎來一場大變動,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分立,這個權力的蛋糕該如何分配,如何保證自己的話語權,王珪需要和蔡確好好計較一番。
蘇油不按常理出牌,所有人對他回京之后的反應,都完全估料錯了,王珪一番力氣,如今感覺用在了空處。
蘇油入京,情形立刻開始翻覆,蘇頌無罪開釋,蘇軾即便已經認罪,陛下卻好像不上心了,注意力被引導到了官制這盤大棋上。
開始還以為蘇頌會被放去坐冷板凳,結果趙頊竟然讓他插手厘定官制,簡直是咸魚大翻身。
而且這事情是蘇油提出來的,陛下難道會不讓他參與?
突然想到御史臺還在興致勃勃的搞蘇油的黑材料,再想到今日自己替李定代交蘇軾供詞時趙頊的敲打,王珪突然覺得,事情似乎開始不妙了。
要說這一切都是蘇油搞出來的,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但是這么多巧合湊到了一處,要說沒有有心人在后邊推動,同樣讓人難以相信。
到現在蘇油還沒有使出撕破臉的下作手段,然而王珪可以相信蘇軾不懂這個,蘇頌不懂這個,絕不敢相信蘇油他不懂這個。
現在回想他撫交趾收占城的一系列騷操作,就能明白這娃絕不是個什么好鳥。
占城王訶黎沒有后嗣嗎?真要是什么存亡繼絕,不是該尋出占王后人另立新君嗎?
蘇油的奏章是訶黎后嗣找不到了,王珪估計,是真找不到了。
還有這次回京,蘇油的感覺咋就如此敏銳,直接將矛頭對向了自己?
不是應該和御史臺硬鋼嗎?怎么這么快就找上老子了?
或者蘇油此舉的目的還是御史臺,自己只是他誤中的副車?
心思翻覆間,蔡確來了,還是那么風度翩翩從容不迫。
兩人客套了一番,待到王珪提及此事,蔡確第一句話就是:“相公若做此想,形勢危矣。”
王珪不由得有些吃驚:“我們這個局蘇明潤都能看透?那他是不是太聰明了一點?”
蔡確不以為然:“其實很簡單,蘇油入朝受阻,得到最大好處的人是誰?自然是相公你。”
“所以設若我是蘇明潤,不管有沒有看透這點,也會將相公列為最大的敵人。”
王珪目瞪口呆,你蔡確是這德性我倒是能理解,可人家那是蘇油呢!仁性天生蘇明潤呢!
見到王珪這副表情,蔡確鄭重地說道:“不要對蘇油抱有任何幻想,相公應當這樣考慮,那可是一個五歲就能給自己造勢的人。”
見王珪不信,蔡確淡淡地說道:“御史臺,已經完了,不信相公大可以走著瞧。”
王珪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碾壓:“怎么會?今日李定才將大蘇的供詞送了上去,一切罪狀供認不諱,而且李定告訴我手上已經握有蘇油的罪證,這次一定可以扳倒他。”
蔡確搖頭:“改制的確擊中了陛下的心思,如果陛下堅持改制,那蘇油就必然得用,要是御史臺聲明蘇油無罪,尚有一線轉機,如果彈劾蘇油,呵呵呵,彈劾的罪名越大,倒臺得越快。”
王珪問道:“這卻是為何?我是一點想不透這個道理。”
蔡確說道:“御史臺糾繩百官,本來就是積怨的矛頭所指,蘇油要得用,彈劾蘇油的人就必去。”
“厘清官制,效法的是《唐六典》,唐制臺諫本就是分開的,到歐陽文忠公后才漸漸合流。”
“分拆臺諫,乃是改官制中最簡單,最容易的一步。”
“臺諫重新分拆為御史和諫議兩個部門。御史雖然還能彈劾,但不再具有抓捕刑訊的資格;諫議成為只為陛下提供參考建言,不能再彈劾朝臣。朝中只會人人稱快。”
“這就叫怨歸于下而恩出于上,厘清官制的第一步,將獲得最大程度的擁護,之后就順理成章了。”
“臺諫‘風聞奏事’的特權就沒有了,凡事必須取證,否則法司可以不予立案。”蔡確說完,眼神變得深邃無比:“相公,這其實對我們也是一種保護。因此分拆臺諫,我們也應當擁護才對。否則就是站到了朝臣們的對立面。蘇明潤,不簡單啊……”
王珪都傻了:“那就是說,李定他們死定了?用什么理由?”
蔡確冷笑道:“污毀重臣,構陷忠良,甚至欺君罔上,這樣的刀子送到陛下手里,夠不夠?”
王珪急怒道:“可蘇軾已經認罪伏法,這難道還能改?而且御史臺現在還有風聞奏事之權,蘇明潤也拿御史臺毫無辦法才對。”
蔡確皺了一下眉頭:“我早就與相公說過,蘇軾從來都不是我們的對手,蘇明潤才是真正難纏。”
王珪對自己的失態也有些赧然:“我只是想到要是都能夠翻盤,卻太過匪夷所思了。”
蔡確說道:“既然蘇軾已經認罪,那基本翻不了盤了,不過怕是也影響不到蘇油……要搞御史臺,辦法多的是。”
說完嘆了一口氣:“自入烏臺這一招,誰能想得到?不過如今再說這些已然無益,相公還是計較一下蘇油入朝之后的局面吧。”
內殿,趙頊身前站著三個人。
兩個皇城司的行走,算是京城密諜的外圍人士,一個這是內臣,如果蘇油現在也在,一定會認出來,竇四。
趙頊對三人問道:“蘇氏叔侄,在御史臺都是如何表現?”
第一人說道:“臣在蘇頌那里,蘇頌將所作的詩文交給蘇軾之后,臨走時只帶了圖書,草稿。剩下的,說是見臣什么都沒有攜帶,于是都留給了臣。”
趙頊點頭:“蘇子容寬仁,不如此反倒奇怪了。蘇軾呢?他為何突然招悔了?”
第二人說道:“那天衙卒送來了老蘇學士的五首詩歌,蘇軾看后嘆息再三,說陛下一定是要用他小幺叔的,卻被他牽累了。”
“還不如招悔做結,盡快結案,終不能以己身耽誤國事。于是狂書到中夜,將御史臺摘出來的上百首詩歌都加了注解,承認了譏訕朝政之罪。”
“寫完供詞,蘇軾將筆一拋,笑言:‘今日也算有個了結。’然后上床便睡,轉眼鼾聲如雷。”
趙頊問道:“詩文呢?”
那人將一個信封遞上:“蘇頌給蘇軾的五首詩歌,以及蘇軾給弟弟和家眷的兩首,都在這里。”
趙頊將詩歌一一認真看了,終是嘆了一口氣:“蘇家人,終是心懷坦蕩,能酣然入夢,我就知蘇軾胸中無事……竇仕,你說是不是?”
“啊?”內官竇四的真名就叫竇仕,吞吞吐吐地道:“臣……”
“吞吞吐吐干什么?你每天在蘇明潤那里干啥?”
“臣……臣每天跟著小蘇學士混吃喝,還有……監督他,看他的情形作為。”
“是嗎?呵呵呵……”趙頊將手里一張折子遞了過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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