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一章金融業務
品了一口茶,蘇油看著室內,竟然掛著的蔡襄草書的一首詩歌。
白玉樓臺第一天,琪花風靜彩鸞眠。
誰人得似秦臺女,吹徹云簫上紫煙。
書法自然是不用說了,難得的是用了蕭史乘龍的典故,言辭華美富貴,意頭極好,商家是最喜歡這樣好口彩的至寶丹的。
蘇油就不由得感慨:“蔡君謨這樣的文字可是少之又少,他的詩文最后大多轉入悲涼,感覺不這樣就不是他的風格。貴號連這都弄得到,可實在是太難得了。”
蔡京也在欣賞那幅書法:“此詩乃宗兄夢中所得,寤寐而興,信手書之。用宗兄自己的話說,乃仙氣未散,神韻天成,實為平生第一,其后不知所蹤,卻不料今日竟然在此得見。”
劉掌柜呵呵笑道:“元長學士此話說過。那主上購得的這幅字,可就得又增身價了。”
“實不相瞞,這幅字乃是在魚國公可貞堂外文書市上所購,當時花了十二兩黃金。”
蘇油一聽不由得跺腳:“我怎么不知道此事?否則怎能錯過?!”
蔡京打趣道:“國公總也不能將好事占盡了,從我手里騙得族兄的洮河石硯,虧心不虧心?”
這是一樁文壇公案。
蘇油回京后,又一次叫來蔡京詢問,你族兄是不是玩過洮河硯?
蔡京有些訝然,說族兄的確曾經送過他一塊別致的硯臺,顏色和端硯、洮河硯都有所不同,微微有些發白,上面有些紅絲,不知道產自何處。
蘇油取來看過之后,說我手里有大蘇用過的一塊鸜鵒眼端硯,硯上還刻有大蘇的親筆詩文,跟你交換如何?
蔡京心想鸜鵒眼乃是端硯中的上品,何況還有大蘇的詩文的加成,這筆交換完全做得,于是就答應了。
洮河硯雖然也是名硯,但是因為產地在岷州,那地方剛剛才被納入大宋版圖,所以新品并不多。
宋人玩的洮河硯,那是指的唐代傳下來的古董。
蔡京手里那塊,顏色不正不說,還是新硯,其實真不怎么值錢。
結果沒多久,可貞堂就展出了一幅書法——蔡襄的。
這幅書法最難得的是,蔡襄在里邊說明了自己這塊洮河石硯的來歷,特性,顏色。
還寫了這塊硯臺帶給自己的樂趣,雖然沒有石眼,但是“不費筆,即退墨,二德難兼。”“隔宿洗之亦不留墨痕。”“肌理細膩瑩潤,不在端溪中洞石下。”絕對是硯臺中的上品。
因為顯色發白,隱隱帶有紅絲,又是朋友從洮河老石坑里淘來相送的。蔡襄據此推斷,這塊硯臺,當是前人曾經論述過的硯中極品——洮河孩兒面,紅絲研。
當世書法第一人特意留貼為證,這就不是真的,也必須是真的了。
大書法家的作品,和其創作的對象實物,竟然能夠重新遇合,同時展出,這等冥冥之中的機緣,更是萬中無一。
一時間京中文士們奔走相呼,紛紛來到可貞堂觀摩這一難得的雅況。
最開心的莫過于高節度,靠,岷州,那是老子的治下啊,還有這等好東西?!
最氣的莫國義蔡京,逢人便說蘇少保騙了自己的硯臺。
但這也是沒法說理的事情,這硯臺必須交到蘇油手里,加上蔡襄的字帖才能增價,而當時交換的時候,蔡京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說起來,這只能算是蘇少保眾多雅謔之事里邊的一樁而已。
蕭禧笑道:“也就是你們宋人有這雅興,硯臺就算不費筆,又能省幾支?下墨快,又能省多少時間?再溫潤,還能潤得過和闐白玉去?”
蘇油點頭:“蕭使相說得在理,對于不好此道的人來說,送他都嫌占地方。對了,使相喜歡金銀,和蚨祥的金銀首飾器皿乃是汴京一絕——劉掌柜,給蕭使相看點實在的!”
劉掌柜趕緊招手讓伙計去取東西,然后才開始介紹業務:“敝號蒙官家厚愛,特許經營貴金屬,包括金,鉑,銀,銅,錫,各色器皿雜器,首飾釧簪。因此上敝號金融方面的業務,與別家錢米行,質鋪是有些區別的。”
“小人負責這個,不是和蚨祥的總號,只能算是老號之一。剛開始操作些小額的借貸業務,那也只是照顧上下游的信譽良好的老客,方便他們周轉一下頭寸而已。”
“幾個小少爺眼光獨到,在南海投資了礦藏,在那邊加工成半成品,每年六月開始送來,加上銅禁放開,生意一下子就做大了。”
“后來幾位有財力的老客見敝號銅料精美,非常搶手,干脆就提前下訂,而莊上給他們開出莊票,表示認下了這筆交易,銅料一到,優先發給。”
“殊不料,這莊票也成了貨品,敝號的莊票因為信譽卓著,在汴京金行里邊,可以當做錢財來結算貨款,抵押借貸。”
“漸漸的,敝號這‘莊票’,也就成了一門單獨的生意。”
蕭禧問道:“劉掌柜,這東西不就是一個提貨的票據嗎?別人拿這莊票上門,貴號按票出貨,這也賺不到多的錢啊,怎么就能成為單獨的生意呢?”
劉掌柜笑了:“使相有所不知,這里邊學問大了去了。”
“金屬的價格,不是一成不變的,一年之中,總會有小幅的波動。”
“比如現在,兩浙路的南海綱運已經上路,京中的金價就會提前出現一個小幅的下跌。”
“而等到新年將至,各家商鋪忙著結賬,銀錢使用頻繁,加上是百姓過年添置首飾的高峰時節,京中的金價,又會有出現一個明顯上揚。”
“但是現在才六月,至于今年年終時節金價到底是什么數,大家其實都是靠猜,這里有個名目,稱為‘期沽’。”
“每個月的莊票,都會有一個期沽的價格。每個價格,都有些微的不同。”
“比如使相你要認購我莊上的五十兩銀子,十二月里提取,那敝號就會給使相你一個估價,再打個小折扣,收訖寶鈔,發付莊票。”
“這些預收的錢款,敝號可以拿去生息,這是一筆收益。”
“如果使相臨時有急用,想要提前兌換莊票,當然也是可以的,不過就要使相支付一筆提前支取的手續費,這里又是一筆收益。”
“等到了十二月真正兌付銀子的時候,如果實際銀價高于敝號曾經給出的估價,對于敝號來說,就是虧了。”
“可要是低于敝號的估價,那我們可就賺了。”
“對于敝號來說,因為有官家的特許,長年有物料進來,因此抵御估值倒掛風險的能力,就比散戶強了許多。”
“對于我們坐莊的人來說,因為手里邊哪個月的銀料都有,所以就可以相互調配,沖抵損失,然后將莊票持有者的損失,化作我們的利潤。”
“對于莊家來說,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但是前提得是財大氣粗,不怕莊票被惡意擠兌。”
劉掌柜端起茶杯來呡了一口:“大宋能夠進行金銀貿易的商家,都是向皇宋銀行繳納了大筆保證金,才能獲取運營資格,保證這生意是特許經營。”
“別人就算知道法子,沒有這個實力和背景,那也學不去,因此我也不怕告知使相。”
這個逼裝得簡直炸了天,蕭禧在遼國貴為北苑樞密使,南京道節度,已經算是金字塔頂尖上的存在,這一刻,卻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窮鄉僻壤的土光棍。
直娘賊的,蘇明潤說的錢生錢的生意,原來是這樣做的!
這……這個……蕭禧如今就有扭頭狂奔回遼國的沖動——憑老子在遼國的地位,這樣一個特許權,陛下一定會給我老蕭面子的!
蘇油笑道:“這其實只是和蚨祥最特殊的一項金融業務而已,其余的業務還有很多,不過那些只要提一個名目,使相就應該知曉了,也不勞劉掌柜多介紹。”
這時候伙計推著一個小車過來了,中間最醒目的,乃是一口黃金外殼的精美座鐘。
鉑金的指針上鑲嵌著紅寶石,而每一個時刻,都是一枚長方形的碧璽鑲嵌而成。
碧璽的顏色豐富,一圈的碧璽,排成了彩虹般漸變過度的色彩,在玻璃鐘面下熠熠生輝。
這口座鐘的價錢,蕭禧問都不敢問。
皇宋紫宸殿里的大座鐘一年一換,越來越精美,價格聽說都是五十萬貫。
而那些座鐘,遠不如現在這口精致華貴,沒得說,一年的歲幣都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