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慘狀
葉悖麻知道這里不能停留,帶著親軍朝前狂奔,不希望能夠跑贏火頭,只希望跑過身后越聚越多的袍澤。
“咔嚓——”令葉悖麻最膽戰心驚的事情發生了,河道的冰面因為承受不住太多的夏軍,終于分崩離析!
無數的夏軍落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灌入他們塞滿了蘆花、枯草的衣袍,一下子變得累贅無比,讓他們的掙扎變成了徒勞。
河面的冰從夏人集中的地方,沿著河道朝兩個方向一路碎裂,河水得到了宣泄的出口,從冰縫中噴溢出來。
葉悖麻和他的親軍眼看著要奔到安全的冰面上,這時突然從岸邊沖過來幾匹帶火的瘋狂烈馬,奔到了他們的前面!
“咔嚓咔嚓——”冰面轉眼被烈馬的鐵蹄碎裂,戰馬和葉悖麻一起,悲嘶慘叫著落入冰水當中。
十數里的葭蘆川,兩岸是熊熊呼嘯,打著光旋焰影的烈火,中間是冰冷刺骨的冰面與河水,數萬夏人就在這冰與火的地獄里煎熬掙扎,最后痛苦地死去。
清晨,王中正騎著駿馬,被身邊的蕃人簇擁著,來到思歸渡前。
這里早已開辟出了隔火帶,冰面上也堆上了沙袋,前方還拉起了鐵絲網,手持鶴脛弩的數千宋軍,鎮守著唯一的一處缺口。
昨夜的奔馬,奔牛,已經被后方的蕃人收攏,王姥姥發了個大利市,具體數字還沒有報上來,不過大數不下五萬駿馬,七萬牛羊!
河川上飄來了霧氣和煙灰,就像一種黑色的雪花,灑落在一行人的肩上。
前方鐵絲網的后面,無數死人,死馬身中弩箭,堆砌在了出口之處,已經僵硬。
“完事兒了?”王中正猶疑地看著前方濃霧籠罩的河谷:“這火還燒得挺快的哈?”
指揮宋軍狠放了一夜弩箭的折可大對王中正行了個軍禮:“啟稟太尉,卯時之后,就沒有夏人沖陣了。”
王中正看著前方堆疊的伏尸:“干得不錯,這里都是數千首級了。”
將戴著厚羊皮手套的手一揮,身后的蕃騎奔出,沿著還在飄散著火星灰燼的兩岸而去,清掃戰場。
待到數千騎軍進入河川之后,王中正才領著蕃將們,騎馬信步向前馳去。
河灘兩岸已經焦黑,茂密的蒹葭已然不見,不少地方還在冒著濃煙。
空氣中充斥著一種古怪的味道,肉香,卻是一種不讓人愉快的,郁悶的肉香。
馬蹄踩到了灰堆中的什么東西,靈巧地跳開,顛了王中正一個踉蹌。
王中正低頭一看,灰堆中竟然是一具燒得半焦的尸體,張著恐怖的大嘴,伸著僵直的雙手,如同地獄里的惡鬼一般。
“我……直娘賊的……”王中正頓時覺得胃中翻騰:“種五坑老子!這把火也忒特娘的大了!”
為了這次伏擊,種諤給王中正精心設計了一條放火線路,還給他調配了三十輛拉著猛火油柜的馬車,一夜施放下來,效果完全超出了王中正心中最大的預期。
這時濃霧終于散了,陪同王中正的新降蕃人首領往前一指:“太尉,看!”
“我……”王中正只看了一眼,胃里的翻騰再也壓不住:“嘔——”
慘狀不堪入目。
從思歸渡一路向南,目光所及之處,兩岸全是燒焦的死人死馬,而更恐怖的情形,卻是河心!
無數的軍人,戰馬,牛群,羊群,沿著河道,高低錯落,被嚴寒封凍起來,變成座座冰雕,還一一保持著臨死時痛苦掙扎的姿態!
王中正從馬上滾了下來,抱著河邊一株枯柳吐得翻腸倒肚,一邊吐還一邊喊:“你個狗日的種五!看看你造的孽!”
“嘔——老子要是被陛下追究,做鬼都不放過你!這是什么直娘賊的思歸渡!這特么分明就是死鬼渡……嘔——”
“阿嚏!”種諤根本就沒有在西岸明堂川一線呼應王中正,早在昨晚,王姥姥還在葭蘆川放火的時候,他已經帶領大軍頂風冒雪,奔襲宥州。
王姥姥在葭蘆川邊抱著老柳樹狂吐的時候,東路大軍已經經過了夏州,連守城的景思誼和沈括都不知道。
控鶴軍這樣的絕對武力,種諤是不想交到王姥姥手里浪費的,因此干脆帶著童貫和孫能,提前溜號了!
“百歲!”童貫在種諤身邊控馬奔行,聽見種諤打噴嚏,立即接口。
“監軍這又是什么古怪?”
童貫嘿嘿笑道:“嘉佑三年,王易使遼,戎主太后打了個噴嚏,群臣齊呼‘治兜離’。”
“翻譯過來,就是‘萬歲’的意思,不知道怎么地,這風俗就傳到了汴京城。”
皮襖雖然厚實,種諤依舊感到寒冷,只將圍脖的毛巾塞得更緊,扯起一片蒙住口鼻,讓吸進鼻腔的空氣暖濕一些:“瞎扯!”
童貫也有樣學樣,笑得吭哧吭哧的:“搞不好是王都監在念叨你也難講。”
種諤奸笑道:“他不是成日抱怨干的是舉子倉居養院的活,斬獲不豐嗎?我送他五萬人頭,有此大功傍身,這回總該不鬧了吧?”
孫能另一邊說道:“就怕王太尉三個月再聞不得烤肉……”
大軍一人三騎,狂飆三百里,次日黃昏,已然殺到宥州城下。
宥州守軍完全沒有想到種諤如神兵天降,連城門都來不及關閉,就被種諤奪關而入。
城中空虛異常,僅僅只有一千夏軍,轉眼就被孫能的控鶴軍繳械。
種諤抓了頭領來審問,才知道梁永能和嵬名統軍已然出發去伏擊劉昌祚了。
宥州城也是西夏重點窖藏之一,種諤讓俘虜帶路,很快在宥州西北的奈王井、左村澤找到了糧倉。
這里也有一千騎軍駐守,被種諤輕松拿下。
騎軍頭領地位比城守高很多,審訊之下,種諤得知更詳盡的情報。
梁永能率領四萬大軍,已經西去了三日!
打開軍圖,看著宥州到溥樂城的兩百里道路:“太輕敵了,梁永能絕不是孤軍盲動,搞不好現在劉大頭已經被包了餃子!”
童貫說道:“太尉,大軍已經奔襲了兩日一夜,要不,讓兒郎們歇息一晚?明日再行救援?”
種諤搖頭,拿馬鞭拍著皮靴側面:“兵貴神速,現在出擊,還能打梁永能一個措手不及,等到明日出兵,恐怕他已然得知消息,做足了準備。”
“孫能!”
“在!”
“控鶴軍還能不能奔襲?”
孫能一個立正:“調馬!不帶糧秣只帶彈銃,沒問題!還可以發揮我軍夜戰的優勢!”
“好!”種諤看向他:“還能跑的,還有此地夏人騎軍的,全都給你!除了霹靂炮拉不動,其余的全都帶上。”
“不用節省,此戰打完,我們的前線就已經推進到平野,輜重從韋州調運再不是難事兒!明日午時,我一定率領大軍趕來接應你!”
伸手拍了拍孫能的肩膀:“西軍同氣連枝,當年你爹,劉大頭他爹,姚老二他爹,都是一口大鍋里攪馬勺的丘八大爺。”
“本來還說等到會師之后,大家一起喝頓老酒樂呵樂呵,給你介紹一下眾兄弟的,卻沒有想到你們會這樣提前見面。”
“干臣,拜托你一定將他門救出來,老子不想他們這么早去忠烈祠,跟他們爹哭訴,說老子沒把他們照顧好,明白不?”
孫能右拳捶胸,鄭重保證道:“太尉放心,就算要去,也是我跟著去,盯著他們不敢告太尉的黑狀!”
“你個驢攮!”種諤難得一回感情流露,轉眼被這滾刀肉破壞得蕩然無存,抬腿就將孫能踢了個趔趄:“學理工的就不得有忌諱?趕緊整頓好軍隊,給老子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