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零一章德政連連
西北路招討司,可敦城,耶律托卜嘉一身血污,看著城下的連綿的韃靼人幕帳。
當年遼太祖西征回鶻歸來,沿途阻卜各部投附,算是與遼國建立起松散的領屬關系。
之后二十多年間,諸部叛服無常,草原一直動蕩不安。
遼統和二十一年,蕭太妃、蕭撻凜發兵三萬,決意征討阻卜,一舉解決北疆問題。
那一仗大漲遼國聲威,獲得全勝。之后遼國在草原上修造了可敦城,后改名鎮州。又在鎮州西面,修了維州、招州,選諸部兩萬余騎屯軍,又發渤海、女直、漢人流配七百余戶分守三地,建立了西北路招討司。
這片土地距離上京三千里,土兀那河與烏魯古河潺潺流過,湖泊眾多,水草豐美,可耕可牧。
大遼曾經在這里施行過殘酷而有效的草原統治,逐漸增加到常備軍五萬,壓制了韃靼諸部近百年。
可敦城是軍事重鎮,城墻為夯土版筑而成,四面城墻每面長達兩百丈,南北各六個馬面,東西各十個馬面,四角各有一個角樓,城高三丈。
只要足兵足食,以往的草原部族,根本無法進攻。
耶律托卜嘉望著遠方地平線下升起的兩處濃煙,那里是維州和招州方向。
維州是與草原商貿往來,收取納貢的城市;招州則是官吏、工匠群居的行政城市。
如今這兩個城,已經毀于韃靼人憤怒的戰火。
據兩城逃來的潰兵所言,韃靼人如今兵強馬壯,其最大的一部阻卜,甚至擁有了五千重騎!三萬輕甲!戰馬皆裹金鐵!
他們的弓箭長達數尺,制式統一,箭頭長達兩寸,帶三枚小羽。
那是宋人的破甲錐!匹配那種箭的強弓,弓力強達兩石四斗!
第一次戰斗耶律托卜嘉就吃了大虧,韃靼人利用這樣的弓箭,在城下仰射,都給自己的守軍造成嚴重損失。
韃靼人的箭術非常精良,能在草原上活到成年的漢子,個個都非常雄壯兇悍,配上這樣的弓箭,堪稱如虎添翼。
城下響起了轟隆隆的戰鼓聲,兩支重鎧隊伍從陣前走了出來,身后則是無數皮甲鐵盔,拿著古怪彎刀的輕卒。
最可怕的,是兩支隊伍中間,推出一種古怪的車輛,車輛兩邊是松木柱子,纏裹著麻繩,中間各伸出一根粗壯的木臂。
車輛中間,是三支粗壯的標槍。
如果蘇油在,就知道這是當年在二林部船上安裝那種弩炮,如今被來到韃靼部的漢人“師爺”,傳授給了韃靼人。
標槍不是射人的,而是射土墻,可以代替攀援的木梯,讓勇士先登。
耶律托卜嘉的心如同掉入深淵,他知道維州和招州,是如何陷落的了。
抽出長劍:“眾軍聽令,此戰有死無退!”
副將蕭魯谷也抽出長刀:“與大帥血戰到底!”
“胡說!”耶律托卜嘉卻將他一腳踹倒:“你隨斥候出城,快馬前往上京,告訴陛下,韃靼此次叛亂聲勢浩大,軍力雄壯,建制周備,斷不可輕!”
蕭魯谷抱著耶律托卜嘉的大腿哭喊:“東面已然被烏古、敵烈斷絕,末將就算出城也絕無幸理,不如便與大帥死守可敦城,等待蕭古里的援軍!”
“還有個屁的援軍!蕭古里至今未有只字傳來,只怕也是兇多吉少!”
說完用劍胡亂拍打蕭魯谷的頭盔:“東面也無消息,只怕已經被韃靼人遮斷,但是你無論如何,要將消息送到陛下那里!”
“告訴陛下,韃靼人有了重騎!有了三槍床弩!我大遼要面對的,不再是一盤散沙的野人!快去!這是軍令!”
蕭魯谷抹了一把淚,終于松手,朝城下奔去。
耶律托卜嘉大喊道:“你必須活著!去到陛下跟前告知消息,否則我便是做鬼,都饒不了你!”
圍三闕一,這次韃靼人的攻城戰也頗有章法。
等到蕭魯谷帶著數十騎從沒有包圍的那一面沖出城,身后已經響起了巨弩霹靂般的釋弦之聲與韃靼人的吶喊登城之聲。
戊子,阻卜叛,連拔維州、招州、鎮州三城。
吉達盡屠西北路招討司五萬遼軍,率領原招討司周圍九路韃靼部落,前往塔懶城與瑪古蘇、蒙根圖拉克會盟。
之后兵分三路,吉達的阻卜大軍走北路,沿臚朐河攻擊靜邊城。
中路瑪古蘇和哈日陶高攻伐自己原來部族的草場,魚兒濼西面的泰州。
南路蒙根圖拉克突破狼河,兵鋒直指遼國上京!
靜邊城就是后世滿洲里;泰州東面就是長春洲糧食大基地;上京,就是遼國首都,臨潢府!
三處地方,都是遼國依托金山,也就是后世的大興安嶺,防守韃靼的要沖。
一旦被突破,契丹一族的龍興腹地,就將面臨韃靼人的瘋狂屠戮!
這個戰略,是瞿師爺設計的。
最強的吉達,攻打最弱的靜邊城;最弱的瑪古蘇,威脅遼人必然會重兵死守的長春洲;而軍力不弱的蒙根圖拉克,將牽制遼國上京、中京的大量軍隊,使之不能赴援。
以上駟克下駟,中原兵家的傳統計謀。
耶律洪基終于坐不住了,一邊命契丹本部軍馬四處救火,一邊命南部諸州準備軍器錢糧,同時傳檄東部女直,要求他們隨王師東征,剿滅叛逆。
遼國西北一片血火,大宋卻一派安寧祥和。
眼看就要過節了,今年的節日肯定會異常熱鬧。
因為今年的好事太多了。
皇帝大婚,章學士收西域三國,朝廷放免天下積欠。
好事兒還沒完,十二月辛卯,朝獻景靈宮;壬辰,享太廟;癸巳,祀天地于圜丘。
朝廷的排場超級大,之后又大赦天下,群臣中外加恩。
老百姓也有好處,除了之前放免積欠,還罷了天下榷酒、榷鹽、榷蠶。
前頭兩樣早已名存實亡,但是朝廷沒有明令,地方上就還有做手腳的余地。
如今出了詔旨,地方官再敢亂來,御史檢察就要啟動彈劾了。
除了這些,朝廷還同時下詔,民有親喪者,以差等與免徭。
這是朝廷現在有了充足的役錢,役務已經成了讓老百姓樂于從事的差遣,因此家中有喪事的,朝廷出于人性的考慮,特意予以免放。
受惠者其實也不多,但是影響巨大,“仁孝”兩個字,大宋從來都拿捏得死死的。
九月趙煦帶領群臣觀禾之后,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親政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但是趙煦沒有表現出一點急切,反而將一切勸他親政的奏章留中,同時出旨,再次聲明兩宮一體。
還特意下旨賞賜天下州縣上報的孝子,強調大宋以仁孝治天下。
即便高滔滔一再阻止,趙煦依然命門下賜徐王顥,荊王頵劍履上殿。
還有一件事情也能說明趙煦的態度,節前大蘇搞了一次聚會,包括蘇門四子里邊的三個,大家以元日為題作詩。
秦觀做的那一首其實不咋地,卻得到了趙煦的欣賞。
攝提東直斗杓寒,驟覺中原氣象寬。
天為兩宮同號令,不教春歲各開端。
元祐八年的春節比較奇特,因為元日與立春是同一天,蘇油只會抱怨老天克扣了自己的假日,而秦觀卻以此立意,在詩中將之譽為是上天給予“兩宮同號令”的祝福。
這個馬屁精巧絕倫,趙煦果然“龍顏大悅”,還特意去翰林院表揚了兩句。
乙巳,梁燾再次上奏:“先帝大臣多以材進,可稍復用,委以別都名籓,以全終始。”
這又是揣摩圣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趙煦親政之后,朝中肯定要大換血,梁燾的意思是要讓先帝與太皇太后重用過的那些大臣能得優去。
言外之意,還是提醒趙煦,該著手換班子了。
同樣,奏章被趙煦留中。
甲申,一道比放免天下積欠還要重要的詔書出臺:“朝官、宗室,大中大夫、觀察使以上,許各占永業田十頃。余官及民戶愿以田宅供祖宗饗祀之費者,亦有等差,聽官給公據,改正稅籍。”
這又是一項大德政。
永業田是唐時的稱呼,唐代行軍功爵制度,丁口永業田二十畝,此外的土地,必須靠軍功獲得。
主人死后,除了永業田可以由兒孫繼承外,其余功賞土地,國家收回,重新分配。
到了宋代,永業田的性質發生了變化,高滔滔這項措施,規定了官員、宗室占有免稅土地的上限——十頃,這遠比以前的規定縮減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