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零二章沒想到
而且這道詔書驚世之處,在于還特意為百姓,也打開了減稅的口子。
百姓可以向官府申請“祭田”,用于“供祖宗饗祀之費”,這其實就是變相免稅!
根據所在地區不同,百姓“祭田”的畝數申報上限也不同,大體為當地百姓平均擁有土地的兩成。
什么意思呢?用河北舉例,平均一丁百畝,則可以申請二十畝的祭田,朝廷不收稅。
那些本來該收的稅,現在作為老百姓供奉自己祖先的“補貼”,不收了!
對于占有土地很少的百姓,還是拿河北舉例——凡占地在二十畝以下的百姓,實際上能夠享受到農稅全免的政策!
這項措施,其實非常類似后世分級稅制,但是通過更加符合大宋人倫道德觀念的方式,加以體現。
占有土地越多的人,交稅的田畝比例越大;而占有土地越少的農人,交稅的田畝比例就越小。
而對于那些只占有極少土地,在祭田畝數規定以下窮苦百姓來說,全免!
而且這項措施巧妙就巧妙在,高舉“仁孝”的大旗作為擋箭牌。
這既是推行和倡導文教,同時又能減免五等下戶的負擔,還讓朝臣們除了支持之外,無法提出任何的質疑!
在大宋百姓眼里,仁孝和祖宗,差不多跟天一樣大。
民間的歡呼,輿論的歌功頌德就不說了,這道詔命之后,趙煦雖然還是在朝堂上擺著撲克臉,但是任何大佬見到他,都再不敢不恭敬異常。
這是施政藝術,這道詔命背后,是對天理人情的精準把握。
高大上,偉光正,誰敢反對,誰就是和整個社會相抗,無疑是自取滅亡!
陛下這一招,實在是太高明,太厲害了,這才叫手握天憲,無可抗衡。
蘇油畢竟受后世的記憶和影響太深刻,從來沒有想到過,還能夠用這樣的方式來為百姓們減免負擔。
這件事情,最先是漏勺在密折中給趙煦提了一嘴,然后趙煦看過就算。
但是幾位同齡近臣的密折,孟家小妹崽也當做家書在看,她敏銳地發現其中的價值,于是再次給趙煦提了出來,建議他予以重視。
趙煦想了想,也沒有在朝臣里聲張,而是先通過密折又告知了王彥弼,詢問可行性。
王彥弼拿到后,第一感覺就是很好,于是找了王晦定主意,看該如何給趙煦回信。
王晦一看大驚失色,連忙跑去找了蘇油。
蘇油一看也嚇了一大跳,這尼瑪,政治天才啊!
老子絞盡腦汁幾十年,呼吁號召幾十年,要給貧困戶解綁、減負、脫貧,一步步辛辛苦苦,勞心勞力,可從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費力不討好。
因為要讓朝廷明確免除五等戶以下的租稅,阻力一定會非常巨大,蘇油用腳趾頭都想得到,官員們一將以這么做會讓老百姓故意析產降等為由,予以反對,認為是培養刁民偷稅漏稅惡習,導致和睦大家庭分崩離析的“不良之法”。
減稅導致朝廷損失是小事,讓老百姓生出機心,民風不再敦厚,可是有違教化的大事。
蘇油也沒有什么好的辦法,他要“團結最大多數人”,就不能向王安石那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因為任何一項措施的強行推廣,帶來的必將是強烈的社會反彈,大宋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而且對如今的自己來說,后遺癥會非常嚴重。
所以他只能努力讓百姓增加收入,通過這樣的方式,讓五等戶納完稅之后,能夠依舊有口飽飯吃。
結果漏勺一招劍走偏鋒,不對,在大宋如今,這該叫最大正確,輕輕松松就解決了當爹的從穿越大宋到現在都沒能解決的問題。
雖然此舉對于無地的佃戶來說,依然無法惠及,但是只需要稍加引導,無疑就能極大地刺激佃戶朝移民戶的積極轉變。
甚至連輿論都能糾轉過來,誰要是再樂意當佃戶,連祭田都沒有,那就是最大的不孝!
而析產,不再是逃稅的借口,而是庶支也想供奉祖先的愿望表達。
很多事情,差的往往就是個理由,而漏勺擺出來這個理由,很強大。
而在道義之下的實質,卻是讓天下農戶能夠擁有一些可以免稅的土地,這就為貧困農戶畫下了一道受保護的“生存線”,就有了脫貧的“政策基本面”。
這就解決了大宋最大的問題,最基本問題——廣大農業人口的生存底線問題。
最關鍵是,推行起來也將毫無阻力,這就不是一般的厲害了。
蘇油拿著信在四路都經略司院子里轉了好幾大圈,看了看天,又看向王晦,突然冒出一句超級無厘頭的話:“為啥我就從來沒有想到過呢?”
王晦也是一臉的羞愧:“老夫也從來沒有想到過……”
說完又強行給自己找解釋:“這是體合天理人心的創舉,不單單我們沒有想到過,即便先賢們也沒有想到過……”
蘇油擺手,認為這鍋丟得不恰當:“先賢們沒有想到,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如今大宋這樣的條件,而我們沒有想到,卻是我們的智慧不足啊……”
將信件鄭重交回給王晦:“陛下睿智英明,此議若行,天必祚宋。王公你再好好指導指導孩子們,將事情弄周全。我,我是沒臉參與了……”
十二月,癸卯,翰林承旨蘇軾乞越州,不允,改為端明殿學士、禮部尚書、兼翰林侍讀學士。
是月,左仆射呂大防以疾懇求罷政,太皇太后宣諭:“主上富于春秋,相公未可去位,更少俟歲月,吾亦就東朝矣。”
呂大防乃不敢再請,復起視事。
尚書左丞梁燾亦辭尚書左丞,辭呈里再次提及還政之事:“伏望檢會前奏,早賜詔音,斷歸人主,以全大功,臣不勝激切盡言之至。”
詔不允。
吏部侍郎彭汝礪言:“臣聞不能知危,則不能有天下之安;不能知憂,則不能有天下之樂。
今人皆曰,太皇太后無意于任天下,今且將還政。臣以謂太皇太后三世為天下母,其崇高富貴,上無倫,下無敵,其于稱制也宜矣。
故其還政甚非難,既還政,而俾皇帝陛下能不失其圣惟難。
臣欲乞皇帝陛下同御前殿,稍令近臣及知州職司入對,俾稍見人才,察其邪正賢不肖之實,遂聞知天下之事。
使一日專政,則利害不能惑,小人不能蔽。以事天地而享,以治萬物而安,以承宗廟而固。太皇太后所以擁護之者,可謂全矣!”
這其實還是變著花樣的勸高滔滔歸政,最起碼來個交換,趙煦“簾前理事”,高滔滔做橡皮圖章。
真是操不夠的心。
然而彭汝礪的奏章依然被留中,趙煦還是老神在在地在高滔滔簾前的側椅上擺撲克臉,回到后宮就糾纏孟小妹崽,一切如常。
甲戌,遼國遣使長寧軍節度使蕭昌佑、益州觀察使蕭福,副使中散大夫守太常少卿充史館修撰劉嗣昌、海州防御使韓適,來賀正旦。
賀正旦尚在其次,幾個賀正旦使表面穩如老狗,心底里慌得一逼,因為他們此次還有目的。
耶律洪基現在急需鋼鐵和糧食,要求幾人催促宋朝,一是趕緊將鐵廠送到遼陽去落地,二來要向宋朝采購糧食。
路過大名府的時候,蘇油倒是基本答應了他們的要求,不過提出了一些善意的建議。
首先就是焦煤和精礦粉的儲備問題,大宋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必須撿視過遼國的儲備之后,才好安排工期。
日產十萬斤鋼鐵的工業基地,價格大宋雖然一讓再讓,從四百五十萬貫降到了三百五十萬貫,卻也是七年歲幣,不同兒戲。
幾位使臣支支吾吾,宋國司徒說得也在理,這些之前也是在協議當中明確了的,大宋也已經先期幫助遼國建立起了煉焦廠和選礦廠,按道理來說,儲備應該已經有了半年才對。
可問題是大亂一起,耶律洪基屢次讓王經和室純土法上馬,已經將儲備用掉了大半,甚至連不少礦工都被調入軍隊,產能就更加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