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帝接納朝臣建議,決定祭天。
欽天監定下吉日良辰,文德帝沐浴齋戒三日,登壇祭天。
大皇子劉詔不在京城,劉御身為劉詔的嫡長子,代表父親參加祭天。
小小的孩子,站在一群大人中間,顯得格外渺小。
他仰視著文德帝,心情猶如一汪深潭,罕見的平靜,幽深。
文德帝身穿十二章袞服,在禮部官員的引領下,一步一步走向祭臺。
多少人為之目眩神迷。
多少人為之熱血澎湃。
多少人為之父子相殘,兄弟反目。
全都是為了那一套十二章袞服,為了袞服所代表的無上權利。
有老臣伏地痛哭,口稱不枉此生。
有年輕官員激動興奮,同稱不枉此生。
諸位皇子,就連幾個小皇子,也都滿臉嚴肅。
唯有劉御,目光平靜而清澈。
他內心有一個很大很大的疑問,上天真的會有感應嗎?
良辰到!
祭天大典正式開始。
嚴格而繁復的程序,莊重而肅穆的場景。
欽天監的官員十分賣力。
若非場合限制,劉御一定會走上臺階問一聲:“有用嗎?”
祭天之后,真的會下雨嗎?
是的。
皇帝祭天,是為了祈求上天降下甘霖。
干旱還在持續。
天災一日不緩解,反賊就無法徹底平息。
明年會比今年更加艱難,糧價會漲到一個無法想象的高度。
屆時,烽火將遍布大周江山。
沒有哪一刻,眾人對雨水的渴望是如此的強烈。
轟隆隆!
驚雷轟鳴,眾臣歡呼,三跪九叩,高呼萬歲。
此乃神跡啊!
祭天大典剛剛結束,上天就降下甘霖,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彰顯神跡,彰顯皇權。
這是皇權的一次偉大勝利。
瓢潑大雨落下,無人躲閃,無人回避。
反而在雨幕中手舞足蹈,歡呼慶賀。
下雨了,終于下雨啦!
高臺上,文德帝同欽天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少卿相視一笑。
君臣二人,均是一臉如釋重負。
沒有枉費君臣二人力排眾議,特意選在今日今時祭天。
“欽天監有高人啊!”
山中曉筑,顧玖往棋盤上落下一子。
棋盤上廝殺正酣,雙方都是凌厲的棋風。
蘇政思考片刻,落下白子,然后說道:“經此一事,陛下權威高漲,有力反擊了關于先帝和陛下得位不正的謠言。接下來,無論反賊有多少手段,都是作繭自縛!上天回應了陛下,陛下就是名正言順的天選之子。沒有任何形式比得上上天的意志。”
顧玖笑了笑,再次感慨,“欽天監有高人啊!”
能準確預估到何日何時下雨,無論是在哪個朝代都是高人。
什么上天的意志,顧玖是不相信的。
“真想將這位高人請到山河書院,開一門天象學。”
“陰陽自然嗎?”
“夜觀天象,和陰陽學有必然的聯系,也有區別。鉆研的方向不同。就好比儒學,有谷梁學派,講究親親相隱。也有公羊學派,主張十世大復仇。”
蘇政笑道:“這位由陛下親自提拔的欽天監少監,大家都不清楚他的來歷。我只打聽到,這位少監是陸侍中親自推薦給陛下。陛下和他聊了兩個時辰,就將他封為欽天監少監。”
顧玖笑了笑,說道:“陸侍中才是陛下真正的心腹謀臣,忠貞不二。而且為人低調,人前從不出風頭,全讓中書令李大人沖鋒在前。人們只知道李大人老持穩重,國之謀臣。卻不知陸侍中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這位新來的欽天監少監,肯定不是突然冒出來的。十有九八陸侍中一直養著此人,一直到關鍵時刻,才將此人推薦給陛下。”
蘇政點點頭,“陸侍中才是真正的高人。”
顧玖笑了起來,“陸侍中是高人,那位欽天監少監同樣是高人。只是他們高明的地方不一樣。陸侍中擅謀略,耐性十足。欽天監少監,于天象方面的有獨到的見解,才華驚人。這樣的人才,卻不能收入囊中,真是令人扼腕嘆息。”
“聽表妹的語氣,對這位任少監更為認同?”
顧玖點頭,沒有否認,“陸侍中這樣的人物易得,任少監這樣的人物百年難遇。你說哪個更寶貝?”
蘇政聞言,止不住笑容,“陸侍中聽了這話,怕是會心碎。”
“他即便心碎,也有陛下安慰他。任少監若是心碎,可是全天下的一大損失。”
想想看,能準確算出何日何時下雨,讓文德帝當眾上演一出天選之子的曠世大戲。這樣的人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必須供起來的牛人。
即便是在現代社會,那也是寶貝。
顧玖現在多了一個癖好,就是收集牛人。
目前,三元公楊元慶算一個牛人。
楊季,陳壯實二人,還需要時間的淬煉,目前還算不上牛人。
如此說來,顧玖名下,正兒八經算得上牛人的人,只有三元公一人。
真是令人心塞。
“有機會,本夫人一定要會一會這位任少監。”
蘇政提醒顧玖,“任少監現在是京城的風云人物,朝堂內外都盯著他。這個時候表妹不宜露面和他接觸。”
“多謝蘇表哥提醒,我都知道。陸侍中有耐心,我同樣有耐心。”
頓了頓,她問蘇政,“蘇表哥對于前程,有何打算?”
蘇政是正兒八經的兩榜進士,而且名次還不錯。
頭三年在翰林院讀書。
如今在吏部歷練。
正常情況下,再有一兩年蘇政就該謀求外放。
在地方上做十年地方官,干出政績,不出意外的話,順利調入京城。
以京官身份繼續謀劃十年,差不多就能摸到部堂高官的邊緣。
用心籌謀,一二品大員指日可待。
這是正常升官途徑。
前提是一路順風順水。
朝中還得有人提攜。
蘇政考慮了一下,說道:“和老師談了談,老師有意讓我去江南。”
“江南好地方,可是不易做出政績。”顧玖含笑說道。
蘇政點點頭,“老師的意思是,讓我在江南多歷練幾年,最好能進入江南都督府見識一番。”
顧玖笑了起來,“尊師想法很獨到。我這里也有一份建議,蘇表哥想聽嗎?”
“表妹請說。”
顧玖斟酌了一下,“江陵府下轄縣令,明年年初就能啟程前往江陵府。亦或是新民縣縣令。”
棋子落地。
蘇政一臉詫異地看著顧玖,“新民縣縣令一直都是顧喻,表妹打算撤換他?”
顧玖搖頭,“并非我想撤換他,而是到了不得不撤換的時候。顧喻連任三任新民縣縣令,已經破了朝廷的規矩。等到第四任的時候,即便吏部不反對,陛下也會親自撤換他。與其等到那時候由陛下指定人選,我更傾向于由表哥接替顧喻。”
蘇政輕蹙眉頭,“為何是我?顧琤也是兩榜進士,他也有資格做新民縣縣令。”
“顧琤并沒有資格做新民縣縣令,因為他姓顧。新民縣縣令,不可能一直由顧家人把持!這一點蘇表哥應該很清楚。”
蘇政點點頭。
他自然明白。
能讓顧喻連任三屆新民縣縣令,已經是看在湖陽郡主的面子上,格外優容。其他人絕不會有這個待遇。
顧喻離職,讓顧琤接替。開玩笑,朝廷上下,包括陛下都不會同意。
這是在挑戰朝廷法度和權威。
等于是正式宣布,新民縣是屬于顧玖的,是顧玖的封地,是國中之國。
即便只是名義上,朝廷也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而顧玖也不想給人一種,本夫人將新民縣當成自家封地的錯覺。
這很危險!
顧玖最不需要的就是危險。
她要的穩定,是和平,是發展。
順應朝廷法度,找合適的人替換顧喻,同朝廷和平相處,這才是上策。
蘇政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
其實顧玖是想將山河書院的學生推上去。山河書院的學子對新民縣有著更深的感情。
然而山河書院成立才幾年時間,學生資歷嚴重不足。
徒呼奈何!
顧玖又說道:“若是蘇表哥不欲擔任新民縣縣令,我建議蘇表哥放棄江南,選擇江陵。江陵才是蘇表哥一展所長的地方。去江南,不過是做人傀儡,有何意義?”
蘇政猶豫。
顧玖繼續說道:“江南世家豪族同官府的關系盤根錯節,在地方上的影響力甚至強于官府。蘇表哥前往江南,我敢說兩年內你將毫無建樹,無力施展任何手段。
江陵不同。江陵鬧反賊,當地世家豪族損失慘重,雖說不至于被連根拔起,可是實力已不足過去的十分之一。此時前往江陵,將大有可為。
給蘇表哥一個縣,蘇表哥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打造這個縣。三年后,任期一滿,你的政績必定是優。不出意外,肯定能順利升任州府。帶著政績前往江南,同白紙一般前往江南,所得到的待遇絕不相同。蘇表哥意下如何?”
蘇政難以下定決心,“多謝表妹替我著想。此事我要再想想,老師那里也需要交代。”
顧玖含笑點頭,“我等蘇表哥的好消息。另外,我認為江陵府是比新民縣更好的選擇。”
蘇政點點頭,他會認真考慮此事。
告辭離去的時候,他突然問道:“顧喻卸任新民縣縣令,接下來他會去哪里?”
顧玖含笑說道,“表哥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蘇政恍然大悟。
江陵府!
顧喻的下一站將是江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