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朔從雪山尸窟里一路廝殺而出。
他手里拿著的,是兩枚箭矢,左右手各拿一枚,這叫雙槍術。
山洞里空間小,面對不止一頭白首飛尸,長槍施展不開,所以雙手短槍更為適合。
而野生的白首飛尸,戰力也就比七寸獵人強一些。
它們沒有經過什么戰斗訓練,廝殺全憑本能,在林朔看來幾乎一無是處,唯一的優點,就是比較團結。
一方受難,八方來援,這種習性,倒是讓林朔省了不少事情,不用一個一個去找。
這東西速度是快,但山洞里,讓林朔雙槍在手、全力沖殺起來,那也就是一個照面的事兒。
一槍一個,一直殺到尸窟之外,林朔發現這里居然就是山巔,珠穆朗瑪峰的峰頂。
這里寒風凌冽,空氣稀薄。
在經歷了四十多秒劇烈的戰斗之后,為了爆發力足夠,林朔憋住了氣,是在無氧的狀態下殺出來的。
眼下,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渴求著氧氣。
他用林家的吞氣法大口地呼吸著,每一次吸氣,都似是要將周圍的空氣全部榨干。
肺里吸進去的,是冰冷的空氣,口鼻里呼出來的,直接就是冰渣子。
每個毛孔滲透出來的汗水,一旦排到體外,哪怕有防寒服擋著,也被瞬間冰凍。
很快,林朔的眉毛上就掛上了霜。
站在這里的滋味,其實并不好受。
世界之巔,果然是高處不勝寒。
但林朔沒這么快就想下去,登高而望遠,站在這里,視野是極好的,是索敵的最佳位置。
從尸窟里殺出來,一路上他數著,宰了七頭,再加上Anne干掉的那頭,一共八頭白首飛尸。
數目對不上,還差一頭尸王。
林朔心里清楚得很,這一趟買賣,這八頭野生的白首飛尸,不過是額外收獲。
既然到這兒了,遇上了,那就除了,不過是順手為之。
買賣的正主兒,是那頭集曹家豢靈之大成的飛尸之王。
它的威脅,比所有其他飛尸加起來都大。
它活下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
而且從道義上來說,曹家當年以一手毒術向林家投誠,從此林家是帝王柳,曹家是宰相柳,一個帝王一個宰相,那不是白叫的。
表面上曹家同為六大家之一,實際上接管獵門情報,從此服務于林家。
曹九龍當年憋著想干什么,那是另一回事,至少十五年前曹家主脈滅絕之前,曹家和林家之前是盟友。
曹家主脈被飛尸之王,這頭白首至尊凝脂一夜屠盡,林樂山收到消息第一時間往壩上高原趕,就是要為曹家報仇。
事后,林樂山又極力扶持曹余生上位,幫著曹家立住九寸的門檻,跟曹余生的個人私交尚在其次,主要就是為了盡盟友之義。
林朔心里明白,自己父母的結合,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之前的盟友,比如云家和苗家,已經得罪光了。
六大家中的蘇家,本來就跟林家不那么對付。
剩下的盟友,只有章曹兩家,而章家人本來就少,曹家更是一夜之間主脈斷絕。
所以在凝脂屠曹之后,林家獵門魁首的位置,其實已經根基淺薄、風雨飄搖了。
這也就是為什么,六年前林樂山上昆侖上找云悅心的下落,需要拋出龍骨扳指這個獵門至尊的信物作為懸賞,才能請得動那么多九寸獵人同上昆侖。
否則,除了林朔和章連海,其他人林樂山已經叫不動了。
結果昆侖山之行,又等于全軍覆沒,這是雪上加霜。
自己老爺子林樂山,是條好漢。當獵人,當丈夫,當爹,當朋友,都沒得挑,唯獨當獵門魁首,其實是不合格的。
外人可能不知道情況,林朔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的這個繼承于老爺子的獵門魁首之位,目前只是個虛名。
也就曹余生這個四舅,還有周令時這種門檻低、不清楚獵門高層情況的獵人,還認自己。
目前獵門真正的骨干力量,那些五寸、七寸,乃至九寸的獵門家族,其實早就不那么認了。
林家在獵門之內,如今面對如此險惡的形勢,這一切的開始,就是兩件事情。
一件是林朔父母成婚,另一件就是尸王凝脂屠曹。
第一件事,林朔是最終受益者,沒法糾正和彌補,但這第二件事情,老爺子當年想辦而沒辦到的,林朔身為人子,要替亡父辦到。
同時,這也是對曹家主脈當年一百八十余口人的交代。
所以無論是為了當下買賣的成敗,或者是自己家里的恩怨,還有門里的公義,甚至是世間的太平,這頭飛尸之王,林朔必須要除。
如果學藝不精,除不掉,戰死那也就戰死了。要是僥幸活命,開春的平輩盟禮上,林朔就沒臉在魁首的位置上坐著。
父輩傳下來的東西,自己卻守不住,那對林朔而言,還不如死了。
所以這場即將到來的戰斗,對林朔來說,是真正的生死之戰。
這座世界最高峰的峰頂,要上來,對林朔和尸王而言,都很容易。
可想下去,那至少要留下一條性命。
說不定,是兩條,同歸于盡。
一口氣宰了七頭白首飛尸,林朔現在無論是戰斗意志還是身體的活力,就已經被催發到了極致。
那頭白首至尊、飛尸之王,林朔現在還沒看到。
但他已經隱約聞到味道了。
林朔將手里雙槍一頭一尾接上,卡扣落位,將雙手短槍變成了黑鳳長槍。
林朔知道,面對這種速度極快的東西,自己只能扎出去一槍。
扎中了能活,扎不中就死,很簡單,也很公平。
“給你留了十秒。”曹余生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這位獵門謀主也從尸窟中走出來了。
說完這句話,曹余生手一抬,將一個黑色匣子拋給了林朔。
林朔接過了黑匣子,看也不看,隨手放進了自己的挎包里。
這種時候,不必過多的客套。
目前的情況,就是這群人里得有一個人,在十秒之內跟尸王凝脂分出生死。
這個人選,林朔當仁不讓。
也只有他,才有可能盡快地結束戰斗,把其他人保全下來。
曹余生給完了音波,趕緊一閃身回了洞口。
隨后尸窟之內發出一連串爆炸聲,洞口那是一陣亂石崩飛,看樣子是這位獵門謀主,啟動了他龍骨甲上的武器系統。
很快,尸窟的這個出口,就被亂石封的嚴嚴實實,周圍的冰層干脆直接被打花了,水剛剛流下來,又馬上凍上了,給這些封住洞口的亂石又加了一層薄薄的冰墻。
那真是嚴嚴實實地,把林朔關在了門外。
林朔點了點頭,老謀主別看事情做得那么絕,但腦子還是清楚。
這扇門能隔音,尸王的音波攻擊,能擋住絕大部分,這樣一來里面的人安全多了。
只是,雖然這扇曹余生臨時用熱武器做出來的門,能起到隔音的作用,但做這扇門本身發出來的噪音,實在是太大了。
這就產生了兩個后果。
第一個,那就等于告訴尸王,我在這兒呢。
第二個,這兒是珠峰峰頂,高出雪線兩三千米,常年積雪不化。
這么大動靜傳出去,山里一震,山外一響,山頂的冰層凍得很結實,那還好,往下幾百米,最近剛剛落下的積雪層,凍得不那么結實,就開始松動了。
這就引起了這座世界最高峰的大雪崩。
林朔站在山頂,從上往下看,雪跑起來的樣子,就跟浪潮一樣,四面八方瘋狂地往下涌去。
那些還沒凍上的雪花,重新又激蕩起來,飄在半空中,跟白云似的。
此刻的林朔,感到自己不僅僅在山巔,更是在云端。
而且這些圍在四面八方的“云”,是快速往下走的,這就仿佛林朔本人,正在往上升。
在山巔,在云端,通天而上。
這感覺很不真實,有點兒飄。
可林朔是飄了,在底下趕路的人,那就開始罵街了。
“曹余生這個王八蛋。”苗光啟一邊忙著刨坑活埋自己,一邊嘴里罵道,“一點兒公德心都沒有。”
這種大雪崩,從上面看下去極為壯觀,但只有在底下,才能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天地之威。
以苗光啟、云秀兒、苗成云三人的能耐,也只能老老實實先盡快刨個坑把自己埋了。
主動把自己埋了,比被雪崩埋了強,能預先留出空間。
等到雪崩過去,再破雪而出就是了。
這事兒對這三人來說不難,就是有些狼狽罷了。
苗光啟最不甘心就是,這么一耽擱,會錯過山頂的那場戰斗。
而這場戰斗,自己錯過了也就錯過了,這種層面的戰斗,他苗光啟經歷了不止一場。那么多場類似的戰斗,他也僅僅輸了林樂山那場而已。
可自己的兒子苗成云,這小子看不到了,這就有點可惜。
知子莫如父,況且這個兒子,其實就是年輕二十多歲的自己。
這小子這個年紀,那正是這輩子最飄的時候,以為自己就天下無敵了。
結果自己當年,就先后遇上了云悅心和林樂山。
苗成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這輩子基本沒遇上過這個級數的對手。
唯一像樣的,是北歐的那個公主,不過三年前那場架,也不過是淺嘗即止。
況且那個時候,北歐公主剛剛融合山閻王不久,無論是戰斗意識還是身體機能,都還沒到這個層面。
其實論傳承和能耐,苗成云不比林朔差,可實戰經驗,那就差遠了。
一個是在山里數次面臨生死,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禁區獵人,另一個是在夏威夷別墅里養二十多個美女,一玩就是一個多月的花花公子。
辦事,要看專業對不對口。
要是比床上的能耐,苗光啟估計自己這傻兒子絕對輸不了,花樣多著呢,可要論打架的本事,目前的苗成云要是跟林朔對上,絕對會比當年自己面對林樂山敗得更快、更慘。
這回讓他看看這場戰斗,長長見識開開眼,回頭自己再給他強化訓練一個來月,平輩盟禮上不指望他能打贏林朔,至少輸得不那么慘,面子上過得去,那就也算揚名立萬了。
而之后他的道路,早就鋪平了,主要任務就是發揮他的特長,生兒子。
百年之后,他傳下來的美國長島苗家,能成為獵門九寸門檻家族,那也算對得起自己這身集獵門數派之大成的能耐。
結果好死不死,曹余生這個死胖子,在這個節骨眼搞出來一個大雪崩。
自己這是抽哪門子風,把聲波給了他?
讓這胖子一早死山上多好?
不過苗光啟轉念一想,心里暗嘆一聲,那東西還是要給他,因為Anne也在隊伍里。
其他人死了苗光啟不怎么疼,哪怕是林朔折在這里,也不過是有點可惜而已。
但Anne這個自己視如己出的女兒,死山上了可不行。
之前的苗家九寶之一的安魂定神散,還有這次的音波,其實都是為了保住Anne的性命。
歷練歸歷練,可小姑娘養那么大不容易,別把命搭上。
苗光啟一邊想著這些事情,坑早就刨完了,三個人躲進去,聽著頭上的大雪崩滾滾而過。
“秀兒,感知一下,凝脂現在在哪兒?”苗光啟問了一句。
“跟林朔在一塊兒。”云秀兒說道。
“打上了?”
“剛打上。”
苗光啟點了點頭,瞟了身邊的苗成云一眼:“你小子,是真沒這個福氣。”
苗成云有些莫名其妙:“老爺子,這話怎么說的?”
“本來你見識了這場戰斗,心里的傲氣能消下去點,未來的一個多月,也能更加準確地擺正自己的位置,修行也會更加勤勉。”苗光啟嘆道,“現在你既然沒這個福氣,那只好由我親自動手了。本來啊,自己親兒子,我是真下不去手,可現在沒辦法,只能硬起來心腸了。秀兒啊。”
“先生,我在。”云秀兒應道。
“回頭你施展一下手段,讓我在揍他的時候,忘記他的身份,能辦到嗎?”
“我可以試試。”云秀兒臉上有些躍躍欲試。
“老頭子!”苗成云慌了,“咱有話好好說,你別這么玩,會出人命的!”
“人命,其實沒那么值錢。”苗光啟淡淡說道,“關鍵是,事情要辦成。”
“老爺子,你相信我,我打得過林朔的。”苗成云說道。
“先生。”云秀兒忽然說道,“上面的戰斗,好像結束了。”
“誰贏了?”苗成云趕緊問道。
“林朔。”云秀兒說道。
“這么快?”苗成云一臉的不可置信,隨后臉上有些悲傷,“凝脂……死了嗎?”
苗光啟臉上也有幾分復雜的意味,拍了拍苗成云的肩膀,輕聲說道:“它本就不該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