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邊上就是一片草地,周邊一圈找下來也就一棵老歪脖子樹,能用來做篝火燃料的木材并不多。
所以今晚營地里這堆火不大,火光忽明忽滅,照著此時依然清醒著的三個獵人的臉。
賀永昌濃眉緊皺,臉上的神情陰晴不定。
此人生性豁達,能力也強。
之前神農架這么大的事情,他處理起來算得上有勇有謀。
第一時間判斷對了形勢,早早地就來找林朔。而也正是神農架一行,讓林朔確認了此人的能力,把他推到了獵門總魁首繼承序列中的首位。
如今兩人推心置腹有段日子了,老賀什么性子林朔清楚得很。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這個評語老賀當得起。
今天晚上這動不動就變顏變色的,不似他往日作風,不過林朔也理解。
因為“先天下之憂而憂”,這個評語老賀也當得起。
作為一名在東非大裂谷歷練了十年之久的獵人,對于目前全世界范圍內的這場異種之災,老賀是這世上體會最深刻的人之一。
他在東非大裂谷一帶狩獵十年,碩果累累,只可惜獨木難支,東非到底還是被源源不斷涌出來的異種攻占了。
這場失敗賀永昌回國之后從未向人提起,可林朔知道,這是老賀心里的一根刺。
而如今西王母現世之后,又一個裂谷生成,以目前的趨勢來看,這里大有變成第二個東非大裂谷之勢。
有東非的前車之鑒,老賀此時的心境看起來并不平和。
另外林朔剛才的這番話,也讓這位差一步就能站到人間修力盡頭的大修行者,產生了一種無力感。
只是這個事情,林朔沒辦法。
事到臨頭,該點破的還是要點破。
處于林朔和賀永昌這樣的位置,獵門九魁首,肩上的責任自然是要比別人大一些。
林朔伸進口袋拿出煙來,給了老賀一根,哥倆點上了。
蘇冬冬顯然不喜歡聞煙味,同時她似是對林朔的能力格外信任,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還是認為林朔是胸有成竹的,自己爬進帳篷里睡覺去了。
蘇冬冬爬進帳篷里沒一會兒,另一頂帳篷里悉悉索索,爬出一個人來。
大德魯伊,格林漢姆。
這個褐色頭發的青年這幾天心事重重,這會兒顯然是睡不著覺,湊到林朔和賀永昌跟前一屁股坐下,在那兒長吁短嘆的。
歐洲教廷的三個年輕修行者里,就數這個人最強,所以林朔對他也算比較重視。
看小伙兒這個垂頭耷腦的樣子,林朔給賀永昌打了個眼色,那意思是勸勸。
賀永昌啞然失笑,心想我剛才你您說得一肚子心事兒,你不給我寬寬心也就算了,還指著我給別人寬心呢。
只是心里這么想,嘴上當然不能這么說,于是賀永昌打量了一下格林漢姆,心里開始盤算應該怎么開口。
英語老賀是會的,畢竟東非那兒有不少原先大英帝國的殖民地,英語是官方語言。
只是這話呢,老賀還真不好說。
格林漢姆為什么這個德行,這事兒營地里的人全知道,不就是為了苗小仙嘛。
就這幾天看下來,苗小仙跟格靈漢姆相處的分寸,賀永昌是暗中點頭的。
給予一定的關注,同時保持一定的距離,火候正好,小姑娘處理得很成熟。
只是架不住格林漢姆這人是個奇葩,單相思都走火入魔了。
這事兒真要勸,賀永昌不是沒辦法,無非是支招唄。
小姑娘應該怎么追,這種事兒賀永昌自問自己比林朔在行,因為林朔是別人追他的,他反而沒追求過女人,沒經驗。
可這招兒,賀永昌還不能支,因為苗小仙是章進的女朋友。
林、章、賀三家世代交好,賀永昌跟章進關系鐵著呢。
既然不能支招,那么這會兒無論說什么,都是在往人家傷口上撒鹽。
于是賀永昌看了林朔一眼,搖著頭就把皮球踢回來了。
林朔也搖了搖頭,懶得費這個唇舌。
而就在這個場面一度漸入寂靜,同時又略顯尷尬的時候,林朔和格靈漢姆兩人幾乎是同時全身一震,然后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那是此處的西南方向。
賀永昌也隱隱察覺到不對了,問道:
“總魁首,怎么了?”
“我現在煉神修為還不高,借物陽八卦的感應力也不強。”林朔說道,“這么遠的距離,不是特別劇烈的自然力量波動,我是察覺不到的。現在我能察覺到,那邊應該出事了。”
“哪兒?”賀永昌接著問道。
“西南方向,兩百多公里之外。”林朔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入懷,把隨身攜帶的地圖拿了出來,攤開在了賀永昌和格靈漢姆面前。
林朔和賀永昌兩人之前說得是中文,格靈漢姆顯然聽不懂,不過這會兒看到地圖了,他趕緊伸出手指了一個地方。
“比亞沃韋扎。”林朔看著格靈漢姆手指的地方,用英語說道,“這是一片不小的林區。”
格靈漢姆說道:“有兩個人正在交手,念力之強大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兩人既然是這個程度的話,其中一個我猜出來了。”
“我也猜出了其中一個。”林朔沉聲說道,“能把自然之力驅使得如此狂暴的只有他,我姨娘不是這個風格。”
“到底誰啊?”賀永昌問道。
“神佑騎士圣約翰。”
“我老丈人苗光啟。”
當天晚上,在比亞沃韋扎森林公園里的這場戰斗,持續了三十余秒。
在人類漫長的文明史中,三十秒是一個極為短暫的時間,短暫到幾乎可以被忽略。
可是比亞沃韋扎午夜時分的這三十秒,在人類同樣漫長的修行歷史中,足以載入史冊。
交手的兩人都不年輕了,一個八十六,一個五十四。
兩個老頭這場架打下來,占地一千平方公里比亞沃韋扎森林,幾乎沒了一半。
三十秒過后,苗光啟的兩枚手指,捏住了圣約翰的咽喉。
在陽八卦風、水、山、澤四種自然之力的狂轟濫炸自后,陰八卦八門全開之下的寸光陰,到底還是制服了眼前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一招得手之后,苗光啟看著眼前的圣約翰,臉上無悲無喜,看不出什么表情。
而圣約翰則是一臉希冀,激動地想要說什么,可是一開口卻發現自己出不聲。
喉嚨被人捏著呢,聲帶卡住了。
苗光啟手上的勁兒稍微松一松,就聽圣約翰說道:“怎么樣?你看到了嗎?”
苗光啟清了清嗓門,一口濃痰就吐在了神佑騎士的臉上:“你還有臉問這個?”
神佑騎士并不生氣,舉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臉:“我知道我此生無望,我就是想讓你看到,然后告訴我。”
苗光啟臉上終于難掩失望事情,徹底松開了神佑騎士的咽喉說道,嘆了口氣說道:“這真是自古美人如良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你衰老得太厲害了,現在的你,最多也就當年的六成水準。
你現在這點程度,怎么可能讓我看到那條道路?”
“你難道沒看到嗎?”神佑騎士怔住了,喃喃說道。
苗光啟沉著臉說道:“你真是不知死活,剛才居然還敢跟我施展話術,想誘導我全力一擊。
老頭兒,我跟你們這些神神叨叨的宗教人士不一樣,我是個科學家。
人老了會變什么樣,我比你清楚得多。
本以為你有教廷傳承,煉神應該別有法門,結果現在領教下來,也不過如此。
我剛才要是全力施為,你現在就是一把灰了,收尸都費勁,還想聽我告訴你什么?”
“我現在……難道差得有這么遠嗎?”神佑騎士低頭問道。
“差遠了,現在林朔都比你像樣。”苗光啟一揮手。
“哦……”神佑騎士這會兒顯然有些魂不守舍,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苗光啟抬眼看了他一眼,語氣緩了緩,說道:“老頭兒,我知道你人不錯。
當年對我算是高抬貴手,后來蘇冬冬也是你在暗地里關照著,這才能在刺客信條有容身之地。
你老了,如今歐洲教廷的四巨頭,你雖然威望最高,可實權卻最小,說話其實是不頂用的。
我苗光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當年你留我一命,這次我也留你一命。
你回去好好養老吧,晚上多睡幾個姑娘,教廷的事情以后別攙和了。
對了,我問你件事兒。”
圣約翰這會兒是一點脾氣都沒有,年老體衰又技不如人,也沒什么好說的。
二十年前,他六十多了,巔峰已過,修為已經開始出現下滑。
當時他看到苗光啟才三十多歲,已經有這番能耐,再給他幾年或許能跟自己一起撞開那道大門。
這才起了惜才之心,放了苗光啟一馬,同時對蘇冬冬也多有照顧。
否則蘇冬冬光脫離東主教派這件事,就足夠死上十回了。
可惜歲月蹉跎,當苗光啟站到自己當年的那個高度的時候,自己卻已經老得太厲害了。
兩人此消彼長,如今能激戰三十秒,還是苗光啟掂量著分寸的結果。
不是一個檔次的較量,自然就撞不出火花,也就無法窺探真理大道。
這個道理他其實心里清楚,所以才會在剛來的時候裝作自信滿滿,想著至少苗光啟在重壓之下全力施為的那一瞬間,是有希望得窺大道的。
活到他這個歲數,很多事情已經看透了,胸襟也遠非常人可比。
結果胸懷雖廣,可惜能耐不夠。
現實很殘酷,這登天的關鍵一步,顯然不是這么容易就能邁出去的。
至少自己如今這點實力,已經失去了當苗光啟墊腳石的資格。
方才那三十秒,是自己此生最后的杰作,雖然沒有成功,可也只能如此。
還是繼續活著吧,身上這些暗傷不算太重,應該還能茍延殘喘幾年,看看這些后生,在自己死前能達到什么高度。
老頭兒心態很好,到了這會兒心事已經放下了,說道:“你問吧,我知無不言。”
苗光啟問道:“現在整個歐洲,還是你最強?”
“肯定不是了。”神佑騎士搖了搖頭,“另外三個家伙比我年輕,如今都不比我弱了,不過想來也強不了太多,不是你的對手。”
苗光啟聽到這個答案,一下子變得有些意興闌珊,嘆息:
“哎,看來這條路走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