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比試,章進輸得挺郁悶。
他正想著找個什么由頭扳回顏面,結果肩膀被人一拍,人就被扯到一旁去了。
苗成云把章進拉倒一旁,自己信步走上了擂臺,嘴里說道:“老賀不錯,有點兒意思。”
賀永昌笑了笑沒說話,看到苗成云是空手上臺的,于是抬手就把齊眉棍扔給了自己的兒子。
棍子剛一出手,他后悔了。
因為他想起來了,剛才兒子扛棍子上來的時候,那是很吃力的,他也給兒子配合上了,父子倆合演了一出棍子特別沉的戲碼。
這下自己信手一拋,兒子接還是不接?
不接就掉地上了,沒多少分量,往地上一砸,誰都看得出來。
接了,剛才扛上去那么吃力,這下接住了,這不是也穿幫了嗎?
結果就在賀永昌懊惱的時候,身邊苗成云一聲大喝:“看我巽風之力!”
只見苗公子一個手印舉起來,然后沖賀永昌使了個眼色。
賀永昌反應也快,趕緊提醒道:“兒子,接棍!”
賀云長是個尖子生,腦子本來就快,趕緊接住了父親拋過來的棍子,然后對臺上苗成云抱拳拱手:“多謝苗叔叔相助。”
苗成云神情很欣慰,點點頭:“孺子可教。”
苗公子夸完賀家兒子,然后又看向了賀家父親,一臉嫌棄,輕聲說道:“你太菜了,還不如你兒子戲好。”
賀永昌翻了翻白眼,有苦難言。
林朔在臺下看著這一幕,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這三個戲精啊,演得這么浮夸,太丟人了。
身邊刁靈雁看樣子是沒打算放過他,笑道:“林總魁首,我現在終于知道了,原來獵門是個文藝組織,你們昆侖學院,是不是還有表演專業啊?”
“刁總魁首,嘴不要這么損嘛。”秦高遠先勸了一句,然后又補了一刀,“人家獵門自古以來就有這門手藝,無論話術還是演技都是一流的,不是最近的事兒。”
“你們倆是不是不想待著了?”林朔不滿道,“再這樣我真送客了啊。”
“林叔。”秦高遠笑道,“只剩下兩場了,你好歹讓我們看看完嘛。”
“就是,小氣。”刁靈雁也笑道。
“文明觀戰,懂嗎?”林朔一手指一個,“嘴都給我閉上。”
擺平了身邊這兩個聒噪的家伙,林朔自己也穩了穩心神,看著臺上這兩人。
一個是親哥哥,一個是干哥哥,誰勝誰負其實無所謂,林朔心里并無偏向,就是想看看能打成什么樣。
看這樣子,兩人是要切磋一下空手武技了。
而他們的拳腳能耐,盡管原理大相徑庭,可表現形式是相近的。
一個主要是陰八卦驅動下的寸光陰手段,講究激發潛力后的瞬間爆發,同時還會加上陽八卦的性質變化,相當于給拳腳附魔了,能達成各種打擊效果。
另一個是羅漢十三爆,也講究瞬間的爆發力,賀永昌還會縮骨,拳腳能縮起來再打出去,這就加大了做功行程,貼身寸打當世一絕。
這是如今獵門之內,貼身近戰最頂尖的兩套傳承。
要是擱在以往,這兩人的近身對戰,基本上就是一招分勝負,生死立判,因為攻擊的威力都太大,覆水難收。
如今都有了九龍之力,身體都被大大強化了,而攻擊手段被限制在了九境的程度,說白了就是扛揍了。
這就增加了彼此的容錯,挨一下死不了,甚至未必會失去戰斗力。
就這一點改變,整個戰斗邏輯就翻天覆地了。
原本是雙方戰前博弈,追求一招斃敵,現在知道一招斃不了敵,得一拳一腳地占據優勢,然后再把優勢變成勝勢。
當然了,即便如此,戰前的博弈還是要做的。
苗成云剛才就抓住了機會,展示了一下什么叫老表演藝術家,順便打擊了一下賀永昌的心態。
然后苗成云在這個競技場,面對得這么多觀眾,他人緣還好。
兩年前他從婆羅洲調到了昆侖園區,當學院的副院長,曹余生因此退居幕后,苗成云干得其實是院長的活兒。
他白天上班,晚上來林朔家挨老娘的揍,這兩年就這么點兒事。
不夠他這個院長,當得也確實好,至少學生們都很喜歡他。
但凡他偶爾開堂課,教室里人都坐不下,走廊外面人都站滿了。
林朔去過聽過一堂,還別說,這人在教學方面的天賦,還真比自己強,課上得精彩極了。
孩子們都喜歡這個院長,而因為自家孩子都在學院上學,回家自然會念叨,大人們自然也喜歡這個苗院長。
所以苗成云這一上臺,看臺上這些園區的觀眾,那是歡呼掌聲不絕于耳,這就顯示出人氣差距來了。
賀永昌這兩年主要在大東洲,一是修行,二是處理之前那筆買賣的后續,昆侖園區里的人都不熟悉他。
所以老賀看著苗成云這會兒向西面八方揮手執意,心里也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當年在紅沙漠上,兩人頭一回見面的時候就半斤八兩,如今一晃十年過去,雙方都有長足的進步,還是差不多。
如今既然是在擂臺上,這個苗成云哪怕是自己兒子的院長,那也不能留什么情面。
一念及此,賀永昌不由得看了擂臺邊上的兒子一眼。
結果只見賀云長站了起來,揮舞著拳頭喊著:
“院長必勝!”
賀云長是昆侖學院大學部的風云人物,還兼著學生會主席呢。
他這一帶頭,聲若洪鐘,于是整個看臺的口號一下子就齊了。
“院長必勝!”
好家伙,山呼海嘯一般。
賀永昌人在擂臺上,看著給自己對手吶喊助威的兒子,神情很復雜,嘴角直抽抽。
他忽然覺得章進說得有道理,實在不行續個弦,然后再要一個得了。
“喂!”對面的苗成云發話了,“這都要動手了,賀永昌你看哪兒呢?”
賀永昌是個心思沉穩的人,唯獨這個兒子,是他心里的寶貝疙瘩。
結果現在兒子在給苗成云助威,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了,眼睛一瞪:“你管我呢?”
“嘿,不識好歹啊!”苗成云手指晃了晃,“你兒子在場,我原本打算給你留點面子的。你這樣我可不就不客氣了。不過呢你放心,回頭就算被我打得再慘,我都會幫你治好。”
賀永昌連連冷笑,說道:“別廢話了,來吧。”
臺上兩人還沒動手,林朔身邊的刁靈雁這會兒看出了蹊蹺,說道:“這個苗成云,還真是個人物。”
秦高遠到底還是年輕幾歲,有點不明所以:“刁總魁首,何以見得啊?”
“像這種水平極為接近,勝負差之毫厘的戰斗,任何因素都不容小覷。”刁靈雁說道,“尤其是對戰雙方的心理因素,更是直接影響到最后的勝負。
這個苗成云,看來從一開始就盯上了賀永昌的兒子,就在賀云長身上做文章,以此擾亂賀永昌的心緒,影響他的臨戰狀態。
賀永昌我看已經著道了,這場比試懸念不大了。
是不是,林總魁首?”
林朔笑了笑:“看你分析得頭頭是道,我還以為你很確信呢,還問我干嘛?”
“您畢竟更了解他們嘛。”刁靈雁笑道。
林朔晃了晃腦袋,輕聲說道:“這種解讀,流于表面了。”
“哦?”刁靈雁問道,“還請指教。”
林朔沒搭理她,而是對自己的世侄秦高遠提點道:“所謂盤外招,就是做局勢。
要把局勢做得讓對方無從選擇,不得不走某一條路,而這條路,就是你希望讓對手去走的。
這樣,盤外招是成功的。
如果像苗成云這樣,只是撩撥對手的情緒,而沒有拿掉對方的選擇,那其實沒用。甚至會適得其反,激發對方的斗志。
當然這點,苗成云也是知道的。
因為他這么做,并不是在用盤外招壓制賀永昌,而是希望老賀認真起來,好好跟他打。”
秦高遠納悶道:“這位賀魁首,難道就這么缺乏斗志嗎?我看剛才章魁首也在激他。”
“嗐,別提了。”林朔一臉無奈,“他算是獵門的放水專家了,平時比武較量,就沒認真過。”
“哦,原來如此。”
林朔這邊幾句話的工夫,臺上的兩人就動上手了。
這次動手,比起賀永昌和章進那一場,顯然更為激烈。
因為剛才那一場是械斗。
尋常人的爭斗,武器是強點,肉體是弱點,可擱在賀永昌和章進身上,情況是相反的。
肉體是強點,武器反而是弱點,無論白蠟桿還是唐刀,相對于他們的身體,都顯得脆弱。
武器反而是他們的限制,他們必須壓著點能耐,別把祖傳的兵刃給弄壞了。
所以攻擊的速度和力量,都被壓制到了九境的水平。
哪怕是這樣,賀永昌也只敢用白蠟桿子去點章進的刀背,這樣相對來說對棍子傷害小。
而這一場,武器的限制沒有了,苗成云和賀永昌兩人是空手對敵,那就可以放手施為了,速度和力量一下子提升到了九龍的層級。
此時場上兩個身影糾纏在一起,時進時退,聲若驚雷,難分高下。
這會兒場上什么情況,就連林朔,光憑肉眼都跟不上了。
他只能靠云家煉神的感知力,去感受場上的態勢,這樣更直觀。
他發現這么打的話,雙方其實都防不住對方的攻擊。
苗成云戳賀永昌一指,賀永昌就揍苗成云一拳,兩人打得前仰后合的,還真是差不多。
雙方在短短的三四秒時間內,對拆了得有三百招以上,苗成云這才打開了局面。
論挨揍的經驗,他到底還是比賀永昌豐富得多。
身體那些部位扛揍,他作為苗家醫道傳人,本來就門清。
然后先被老爺子揍了二十多年,又被老婆揍了十年,最后被老娘揍了兩年,擁有豐富的實戰經驗。
于是這種以傷換傷的打法,賀永昌就等于是上當了。
三百招之后,苗成云戰力不減分毫,反而愈戰愈勇,而賀永昌的拳頭開始慢下來了。
寸光陰的指力,混合著各種自然之力的性質變化,戳在賀永昌身上,那是一會兒疼一會兒酸一會兒麻一會兒不聽使喚。
就跟給一臺機器下螺釘似的,有三百顆螺釘給它起出來,那再好的機器也跑不起來了。
所以三百招一過,苗成云身子猛然后退,叫了一聲:“倒!”
賀永昌正要追擊,就感覺腳下一軟,猛地單膝跪倒在地。
賀家家主抬頭一看苗成云,發現這人已經被自己揍成豬頭了,可再要過去繼續,自己全身提不上勁兒。
苗院長頂著個豬頭,很得意,雙手一攤:“來啊,繼續揍我呀!”
賀永昌一是全身確實暫時動彈不得,二是也覺得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說道:“好吧,算你贏了。”
“知道認輸就好,不然你得吃苦頭。”苗成云走過來,把賀永昌扶了起來,“來來來,我幫你治治。”
“我沒事,你還是先治治你自己吧。”賀永昌翻了翻白眼。
雖然勝負已分,不過兩人最后的賣相,那是賀永昌好多了。
苗成云這場架雖然贏了,可面子上沒占什么便宜。
賀云長趕緊一個箭步竄上擂臺,把自己的父親攙扶了下去。
很快,苗成云一人站在舞臺上,抬著頭享受著屬于勝利者的歡呼。
可惜看臺上的歡呼并不純粹,絕大數人都在憋笑,其中就包括了林朔。
老賀剛才這一番在苗成云身上臉上施加的拳腳,傷害是不大,不過侮辱性極強。
打出來的效果,還真跟豬頭一模一樣。
就只有耳朵差點意思,其他地方惟妙惟肖,尤其那鼻子,絕了。
這其中的滋味,就值得琢磨琢磨了。
林朔心里有數,這一場,其實并沒有輸家。
一個特別想贏,一個主要想撒氣,最后都達到了各自的目的。
甚至相對來說,老賀這一手還更難一點兒。
他剛才那幾百拳顯然是有虛有實的,打身子那是虛的,打臉才是真的。
換成林朔自己來的話,要把人腦袋揍得這么像豬頭,這是造型師的意思,他辦不到。
因為獵門總魁首出手,手下從無三合之將,往往一招就結束了,沒機會讓他練習這門手藝。
此時擂臺上,苗成云也察覺到看臺上的動靜不對了,不過到底什么原因,他并不清楚。
畢竟臉腫成什么樣,他自己看不到。
他就覺得,可能是自己贏得不夠漂亮,或者說贏得對手檔次還不夠。
于是苗公子對林朔叫道:“來吧,林總魁首,咱哥倆見個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