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慕炎就帶著端木緋、雙胞胎以及一眾皇家親眷前往太廟,為冊立皇太子一事祭天地、祭太廟、祭社稷。
在一系列的儀式后,一行人才浩浩蕩蕩地返回了皇宮,文武百官、勛貴宗室皆按品級在金鑾殿上站好,唯有端木緋抱著慕辰逸去了東宮。
太子冊封儀式這才正式開始了!
因為慕辰逸才三個月大,既不會走,也不會說話,所以,今日所有的儀程都會由端木緋抱著他完成。
吉時一到,鼓樂奏響,就有引導官指引抱著孩子的端木緋一路從東宮來到金鑾殿上,兩邊的群臣皆是齊刷刷地望著皇后與未來的太子。
殿上,一片莊嚴肅穆。
這一刻,最為激動的人大概是首輔端木憲了。
他強壓著內心的激動,若無其事地頌讀大盛皇帝令,接著由端木緋抱著太子接受冊書與寶璽,并受百官朝拜。
在一片熱熱鬧鬧的氣氛中,冊封儀式順利地結束了,這也意味著慕辰逸是大盛名正言順的皇太子了!
禮畢后就是太子與大公主的百日宴了。
席宴上,自然又是一番熱鬧喜慶的景象。
這要是普通人家的百日宴,自會由乳娘把孩子一路抱給賓客們瞧,可是這是皇家的百日宴,自然不可能讓皇太子與大公主紆尊降貴地過來讓臣子瞧,兩個孩子由乳娘抱到了帝后的身邊供群臣瞻仰。
席宴上的群臣只是這么遠遠地望上了兩眼,一部分站得遠的的大臣根本連太子的模樣都沒看清,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礙他們舌燦蓮花,把他們的太子殿下夸得天上地下僅此一個。
雙胞胎也是第一次出現在人這么多的場合,皆是不哭不鬧,應該說,小掌珠全程都在睡覺,連眼睛都沒睜開過一下,而慕辰逸是個好奇的孩子,眼睛滴溜溜地到處亂轉。
小嬰兒累得也快,慕辰逸今天從一早去太廟祭祀起,就被人抱來抱去,也折騰了一番了,沒過多久,他就困了,懶洋洋地打起了哈欠。于是慕炎就讓人把兩個孩子都抱了下去。
兩位主角雖然離開了,但是賓客們興致不減,一個個吃酒說笑,喜氣洋洋,又不時向帝后道喜。
到下午未時過半,百日宴就結束了,慕炎和端木緋悠閑地朝著重華宮走去。
綠蘿等人識趣得很,落后了十來丈,不去打攪帝后說體己話。
慕炎牽著端木緋的小手,用自己溫熱的掌心熨著她微涼的小手。
“蓁蓁,”慕炎今天的心情好得很,笑吟吟地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我記得你昨天說待會兒會下雪吧?”
“嗯。”端木緋抬頭看了看天色,“一炷香內,應該就會下雪了。”
此刻的天空已經開始陰了下來,太陽不知何時被陰云擋住了。
慕炎笑容更深,興致勃勃地提議道:“那我們去御花園的暖亭里賞雪怎么樣?”
“我最近又學了一套新劍法,舞起來特別好看,你來彈琴,我在雪中舞劍給你看怎么樣?”
把話說穿了,慕炎就是不想端木緋回重華宮。
自打雙胞胎出生后,他們就沒好好地單獨相處過,那個愛哭的臭小子實在太嬌氣了,動不動就哭鬧,他和端木緋時常沒說上幾句話,就被臭小子哭鬧著打斷了。而臭小子一哭,端木緋的注意力自然也就被勾走了。
后方的綠蘿、碧蟬等人雖然聽不到前方的主子們到底在說什么,卻能看得出皇帝又在“孔雀開屏”了。
她們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默默地又放慢了腳步,拉大了與帝后之間的距離。
端木緋根本沒注意后方的碧蟬等人,她已經被慕炎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腦海里描繪出一幅雪中舞劍圖,手有些癢了。
她好久沒畫畫了。
端木緋的眼眸亮了起來,更為用力地握住慕炎的手,接口道:“阿炎,不如你去梅林那邊舞劍吧,紅梅花飄雪片粗,肯定好看!”
慕炎自是從善如流,心里得意,覺得果然是自己最知蓁蓁的心意,提了個好主意。
兩人正說著話,后方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著濃重的喘息聲。
在碧蟬等人不敢茍同的目光中,一個內侍誠惶誠恐地來到了慕炎跟前,稟道:“皇上,戾王方才在太廟自殺。”
內侍戰戰兢兢地看著慕炎,生怕他生氣。
本來戾王是死是生都不重要,可今天是冊立太子的大好日子,卻“不小心”見了血,總是不美。
慕炎神色淡然,只是微微挑眉,問道:“傷得怎么樣?”內侍既然沒說慕建銘薨了,那么顯然是沒死成。
內侍連忙答道:“戾王是從床榻上滾下去,想要撞柱,額頭有些許磕傷,沒有生命危險。”
慕炎扯了下嘴角,俊美的臉上勾起一抹冷笑,心知肚明慕建銘是舍不得自殺的。
慕炎從袖中拔了把匕首出來,隨意地丟給了那個內侍,淡淡道:“跟他說,要死就死得干脆點!”
“人要是真死了,再來稟。”
慕炎揮手把那內侍打發了,內侍唯唯應諾,捧著匕首,又步履匆匆地跑了。
這時,灰藍色的天空中飄起了朵朵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如同端木緋所預料得那般,下雪了。
慕炎拉著端木緋的手往御花園方向前走去,了然道:“慕建銘也就是想讓我今天不痛快罷了!”
今天是立太子的大日子,一旦見了血,就是不吉。說到底,慕建銘是仗著自己不會要他的命,所以才故意鬧事。
“他要是舍得死,過去這兩年有的是機會,也不會活到現在了……”慕炎神色淡漠,早就看透了慕建銘。
慕炎根本不想為慕建銘這種人費神,很快話鋒一轉,道:“蓁蓁,我明天下朝后陪大哥去你家……”他意味深長地眨了下眼,笑得賊兮兮的,“給他壯壯膽。”
端木緋眼睛一亮,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也想跟著他們一起回一趟娘家,但又丟不開兩個寶寶。
別人常說,孩子還小,離不開娘,可是端木緋知道不是兩個寶寶離不了她,是她離不開他們。
難道她要把他們也一起帶回娘家去嗎?
端木緋睜著大眼看著慕炎,雖然沒說,但是慕炎已經明白她的心意了。
在慕炎心里,是巴不得丟下那兩個討債鬼,可是他從來不會拒絕端木緋,于是,次日一大早,端木緋就帶著雙胞胎先出宮去了。
平日里,端木緋回娘家都是輕裝簡行,可這一次卻是不同,乳娘、宮女、嬤嬤、內侍們跟了一堆,自然都是為了照顧太子與大公主。
今天是端木憲休沐,見到孫女突然回來了,他驚了,等看到雙胞胎也一起來了的時候,更是喜不自勝。
看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端木憲簡直心都要化了,只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討他們歡心,嘴上卻是說著:“四丫頭,你不該帶他們回來啊,這樣不合規矩!”
說歸說,端木憲的身體很誠實,忍不住就湊過去把裹著襁褓的小掌珠抱走了。
昨天,端木憲當然也參加了百日宴,他作為首輔的席位也比較近,但是終究還隔著兩丈遠,也沒有怎么看清兩個孩子,沒想到今天不僅可以近距離地看,還能上手抱。
端木憲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贊道:“大公主長得可真好!一點也不像她爹,跟四丫頭你長得真是一模一樣!”
“大公主性子也好,換了生人抱,也不哭鬧。”
“小掌珠,我是你曾外祖父,你可要記住曾外祖父啊,以后常來府中玩。”
端木憲溫柔地逗著小掌珠,笑容可掬。
小掌珠好哄得很,一逗就咯咯地笑,讓端木憲心里更喜歡了,只覺得他的曾外孫女就是跟他親。
“呱呱!”
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粗嘎的鳥鳴聲,小八哥似乎知道端木緋來了,悠然地展翅朝這邊飛了過來,停在了窗檻上。
這下,雙胞胎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兩雙烏溜溜的鳳眼都朝小八哥看了過去。
慕辰逸的性子要遠比妹妹更活潑,張開嘴“啊啊啊”地叫了起來。
端木憲看著曾外孫,笑得更歡,只覺得這孩子怎么看都是天生自帶一股君王威儀,妥妥的一副明君風范,將來肯定是不同凡響,比他爹還要出色百倍。
慕辰逸還在“啊啊啊”地叫著,端木憲見他喜歡小八哥,有心逗他開心,就對著大丫鬟做了個手勢。
大丫鬟心領神會,從角落里端木澤的玩具匣子里取了一個毽子出來,動作嫻熟地往空中一拋。
小八哥反應極快地從窗檻上飛了起來,尖銳的鳥喙準確地叼住了那只毽子,然后在半空中炫耀地飛了一圈,沒把毽子還給大丫鬟,反而是將之叼到了端木緋手里。
“啊啊啊!”
慕辰逸叫得更歡樂了,小掌珠也在看小八哥,她就斯文多了,只是咯咯地笑。
端木憲越看雙胞胎,越覺得可愛,他的心思被兩個孩子所吸引,全然忘記問端木緋今天怎么突然回來了。
“嘎嘎!”小八哥玩了兩回毽子,就嫌煩了,拍著翅膀從書房里飛了出去。
它前腳出,后腳小廝進來了,稟道:“老太爺,曾公子求見。”
什么曾公子!明明是岑公子!!端木憲皺了皺眉頭。
等等,岑隱怎么突然來了?!
端木憲的心臟狂跳了起來,一下比一下快,隱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時,端木緋輕輕地撫掌道:“哦,祖父,阿炎說,今天岑公子要來提親。”
端木憲嚇得差點心悸,神色更復雜了。
前年岑隱去懷州之前曾給他遞過一次庚帖,那一次,他硬著頭皮沒收,這一次,他還能穩得住嗎?!
不知道現在把人拒之門外還來不來得及……
端木憲的這個念頭才浮現心頭,就聽端木緋又道:“阿炎也來了。”
“……”端木憲原本是要下逐客令的,這下話只能又咽了回去。
皇帝御駕親臨,端木憲怎么也不能把皇帝拒之門外,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要被天下人說他這外戚恃寵而驕?!
端木憲心里暗暗嘆氣,只能下令開門迎客。
這大冷天的,天寒地凍,端木憲自是沒讓小孫女陪同,獨自去儀門迎客。
慕炎是微服來的,見禮的時候,他眼明手快地扶住了端木憲,笑道:“祖父免禮。”
意思是,今日不論君臣。
讓端木憲頭疼的本來也不是慕炎,他提心吊膽地看著岑隱。
岑隱今天同樣是便服,穿著一襲寶藍色直裰,腰環滌帶,腰側還墜著小印與荷包,打扮得十分正式。
這種“正式”看得端木憲的心又往下沉了一些。
端木憲把人迎到了朝暉廳,請兩人坐下。
茶還沒上,岑隱就遞上了庚帖。
當這封大紅庚帖再次出現在眼前時,端木憲又一次凍結了。
廳堂里,寂靜無聲,似乎時間也停止了一般。
西稍間里,端木緋已經叫來了端木紜,正拉著她一起往正廳偷看。
沉默蔓延著,端木紜緊張地攥住了端木緋的手,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端木憲。
終于,端木憲動了,抬手收下了那封庚帖。
端木憲神色復雜地看著岑隱,聲音微僵,“你找媒人來提親吧,三書六禮,一樣都不能少!”
岑隱作了個長揖,鄭重地應了。
端木憲一方面覺得本該如此,另一方面又有種坐立難安的感覺,差點沒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看看這是不是夢。
慕炎得意洋洋地笑了,覺得自己今天這事辦得真漂亮。有他來給大哥壯聲勢,這親事果然就成了!
慕炎伸長脖子看了看,打算找端木緋邀功,“祖……”
他正要問,就聽西稍間的方向傳來了小嬰兒“啊啊啊”的聲音,這熟悉的聲音一聽就是自家臭小子的。
于是,正廳里的三人都朝西稍間的方向看了過去。
姐妹倆藏不下去了,只能抱著雙胞胎從西稍間里走了出去。
端木憲看到端木紜,難得板起了臉,訓道:“還不回院子去!”一個姑娘家躲在這里偷聽婚事像什么樣!
真真女大不中留!端木憲不知道第幾次地感慨著。
端木紜一點也不怕端木憲這紙老虎,臉上笑呵呵的,她懷里的小掌珠也笑呵呵的。
這一刻,姨甥倆看著出奇得相似。
端木憲只恨不得把小掌珠抱在懷里叫兩聲心肝寶貝,但還是強壓下了,這時,端木緋笑吟吟地上前了兩步,把兒子往端木憲懷里一丟。
端木憲連忙抱住了慕辰逸,生怕嚇到他,翻臉像翻書似的對著他笑了,也顧不上訓孫女了。
就算端木憲心里對這門婚事再不樂意,經過過去這漫長的二十多個月,他也已經冷靜了下來,并且也看到了端木紜的決心。
而且……
端木憲眸光微閃,以岑隱的身份,如今慕炎在這個位子上,岑隱將來應該能得個善終。
所以,他才答應了這門婚事。
當然,他們端木家嫁女兒可不能輕慢,他們端木家的姑娘都必須風風光光地出嫁才行!
端木憲一想到大孫女要出嫁,就心疼,不客氣地提出了他對這門婚事的種種要求:“我們端木家嫁嫡長女,該有的可一樣都不能少。”
“那是自然。”岑隱立刻笑著應下了。
端木憲繼續往下說:“庚帖要送去皇覺寺請遠空大師親自合八字,六禮也要由他來擇吉日方可。”
“古語有云,委禽奠雁,配以鹿皮。小定禮要備活雁與鹿皮。”
“聘禮要一百二十八抬。”
“還有,這宅子也得請風水大師看過,再重新修整布置才行。”
端木憲一股腦兒地提了一堆苛刻的要求,全都要求遵古禮。
岑隱二話不說地全都點頭應了,從頭到尾,唇角都噙著一抹淺笑,脾氣好得不得了。
“……”一旁的端木緋都聽得無語了,祖父到底是翻了些什么古籍啊。
端木紜笑瞇瞇地看著端木憲,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瞳孔晶亮。
她知道,祖父是擔心自己,擔心外頭那些閑言碎語,所以,才會提出這些苛刻的要求,祖父是想讓世人知道,她是堂堂正正地嫁出去的。
這是祖父的一片心意,也代表著,祖父今日答應這門婚事也并非是一時沖動,祖父應該早就妥協了……
端木紜的唇角翹得又更高了一些,心口淌過一股暖流。
她知道對祖父而言,退讓到這一步有多難!
慕炎和端木緋也沒攔著端木憲,兩人就坐在一旁逗著小掌珠。
廳堂里只剩下端木憲一個人的聲音。
但凡端木憲提出的條件,岑隱全都應了,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端木憲說了足足一盞茶功夫,直說得有些口干,實在想不出別的條件了,只能先偃旗息鼓,做出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
“基本就這樣了。”
“我們端木家的姑娘,可不是隨隨便便能娶的。”
“知道的話,就去準備吧。”
端木憲說完后,也不留客,直接把人給打發走了。
岑隱也沒強留的意思,從善如流地站起身來,再次作揖:“那我先告辭了。”
端木憲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心里為自己捏了把冷汗:自己真是不容易,能鼓起勇氣對岑隱這么說話!
而岑隱完全沒動怒,沖得到底是誰的面子,端木憲也是心知肚明,心情更復雜了,更多的還是不舍。自家養的嬌花真的要被外面的臭小子摘走了……
端木憲把岑隱打發了,也是抱著眼不見心不煩的念頭,結果,他才喝了一口茶的功夫,就見端木紜已經站起身來道:“岑公子,我送送你。”
端木憲根本來不及阻止,就眼睜睜地看著大孫女送岑隱出了朝暉廳,兩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前方的梅林之間。
寒風呼嘯,刺骨的風迎面而來,可是端木紜卻絲毫感覺不到寒意,步履輕盈。
不需要言語,她的喜悅就顯而易見地顯露在她臉上,在她眼角眉梢,在她舉手投足之間。
岑隱的心情也同樣很好,當兩人目光相對時,他的唇角自然而然地微微翹起,絕美的臉龐更添了幾分艷色,看得端木紜微微屏息。
岑公子可真好看!
端木紜突然停下了腳步。
岑隱不明所以,也跟著駐足,側首看著她。
他正要問話,卻感覺到右手一暖,她的手牽上了他的。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溫暖細膩的掌心,那股暖意從掌心一直涌向他千瘡百孔的心。
岑隱勾唇笑了,面龐柔化,笑意更深。
他堅定地反握住了她的手,緊緊地,牢牢地。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