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這一聲比前一聲還要清脆響亮,令得空氣一冷。
楚青語原本光潔的左臉上也多了一道血紅的五指印,一張臉都高高地腫了起來,看來觸目驚心。
楚青語眼神倔強,楚二老爺臉色鐵青,方才這一下打得結實,連他的手掌都生疼,卻不足以宣泄他心底的怒火與失望。
翠生說得含蓄,但是在場的眾人都心知肚明,她說得其實是那種青樓勾欄之地。
楚二夫人緊緊地攥緊了手里的帕子,臉色也是泛白,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
她實在不明白為什么女兒會變成這樣……這樣的惡毒!
是自己沒有教好女兒嗎?!
楚二夫人心里浪潮洶涌,復雜極了,眼神中混合著自責、悔恨與震驚等等的情緒。
從四年多起,她就隱約知道她的女兒變了,明明眼前的這個人是她的女兒,而非什么妖魔鬼怪附身,可是她就是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一種極其微妙的變化。
像是一張白紙忽然間被筆墨寫滿,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擊……這種復雜的感覺說不明,道不清。
可是楚二夫人想不到,女兒竟然會謀害長姐,會想殺祖父……當一個人已經拋棄了為人的底線時,天知道她還能做出什么喪盡天良的事!
屋子里靜了兩息,氣氛冷凝。
“繼續說。”楚太夫人攥緊了手里的佛珠道,聲音淡淡,周身釋放出一絲寒氣。
翠生深吸一口氣,繼續往下說:“當時,奴婢也問過三姑娘,大姑娘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她要對大姑娘下這樣的狠手!而且,奴婢貼身服侍著大姑娘,知道大姑娘當時的身子已經是每況愈下,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翠生想到過去,聲音微微沙啞,胸口發緊。
有時候,她也會想,如果當時她被楚青語拿捏住了把柄后,跑去告訴大姑娘,她是不是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當時,三姑娘只是說,大姑娘決不能再留在國公府里,說不是大姑娘死,就是奴婢死。”
“污蔑,這都是污蔑!”楚青語形容癲狂地再次嘶吼起來,她得到的只是楚二老爺第三個巴掌重重地甩在臉上。
楚二老爺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死死地盯著楚青語,目光沒有偏移過一寸,深沉而堅定,那時刻蓄勢待發的身子充滿了一種威迫感。
在那令人窒息的沉寂中,翠生一鼓作氣地接著往下說:“之后,三姑娘就讓奴婢去聯系了王牙婆。云門寺里,三姑娘故意借著陪大姑娘吹風,讓大姑娘落了單,本來應該是三姑娘用迷藥把大姑娘迷暈了,而這中間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等奴婢和王牙婆就看到了被迷暈過去的人變成了三姑娘,而大姑娘落水了!”
“那個時候,還是王牙婆下水把大姑娘撈起來的,救上來后,就發現大姑娘咽氣了……”
翠生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當時,她就知道她恐怕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了。
“三姑娘蘇醒后,就和我們統一了說辭,說她是遺失了帕子回馬車找帕子去了,而奴婢去給大姑娘取護心丸,所以才會了留了大姑娘一個人在亭子里,奴婢是取了護心丸后又回到蓮花池邊,這才看到大姑娘落水了。至于王牙婆,是偶然路過后寺,聽到有人呼救,因而下水救人。”
“當時,太夫人一直懷疑大姑娘的死有問題,三姑娘就把奴婢送去了莊子上,只說過了風頭,就把奴婢再接回國公府,可是奴婢知道三姑娘是不會放過奴婢的,所以就從莊子上跑了,卻沒想到后來讓三姑娘的人找到了。”
“三姑娘要殺奴婢,讓人捅了奴婢一刀,可那一刀正好偏了半寸,當年奴婢也是假死,才險險地逃過一劫。”
翠生說著,淚水嘩嘩地自眼角落下,想著當年,想著自己這些年孤苦無依,只能嫁了那么個粗鄙又愛動粗的男人,這四年來,她過得就像是行尸走肉般。
這是不是就是出賣了大姑娘的報應呢?!
翠生哭得更兇了,不知道是在為當年的錯誤懺悔,還在傷心自己這些年來的不易。當嚴嬤嬤找到了她時,她就知道她完了!
楚太夫人眼眶中一陣酸澀,手里的佛珠攥得更緊了,心潮翻涌。
雖然翠生被抓回來后,楚太夫人早已經從她嘴里聽到過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現在再聽,她依然心痛,痛不欲生。
辭姐兒,是那么好的一個孩子!
她怎么就礙了楚青語的眼呢!
為什么楚青語就不能讓辭姐兒安安生生地走完人生最后的一段歲月……
楚太夫人閉了閉眼,努力穩定著心神。
“說謊!都是她在說謊!”楚青語猶不死心地反駁道,神色惶惶,“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你們信我!我和大姐姐無冤無仇,我何必要害大姐姐呢!”
楚青語就仿佛抓到了一根浮木似的,越說越覺得有理,“其實當年是翠生說大姐姐一直打她,所以她才要報復大姐姐!我……我那天回去馬車取帕子,回來時正巧看到了大姐姐已經落水了,我沒來得及阻止……”
楚青語絞盡腦汁地想著,不管邏輯、不管漏洞,只想胡亂地把這件事給圓過去。
楚老太爺卻不想再浪費時間聽楚青語胡謅,直接問跪在翠生身后的王牙婆,“王牙婆,當初給了你多少錢?”
王牙婆咽了咽口水,肯定地答道:“五百兩。”
這五百兩在楚青辭死后,楚青語也沒收回。五百兩啊,王牙婆這大半輩子也處理了不少后宅的陰私,賣過不少府里的姨娘丫鬟,也還從來沒人一出手就是這么大手筆。
楚老太爺不由發出一聲冷笑,一針見血地反問道:“楚青語,你說,一個丫鬟能拿得出這么多銀子?!”
楚青語又被噎了一下,然后道:“祖父,我也拿不出來。”
楚家家規嚴,姑娘們每個月也就五兩銀子的月錢,連楚青辭也不例外。
楚老太爺定定地看著她,說道:“四年半前,你救了章老爺家的夫人和兒子,后來,章老爺平安回京,章家給了你不少銀子酬謝吧!”
“……”楚青語被堵得再也說不出話來,臉色古怪,就像是又被打了一巴掌似的。
隆治十四年的正月十五,她重生了,發現自己回到了她十三歲的時候。
她也曾惶惶不安過幾日,以為這只是一場夢,但是,她記憶中的事一件件發生了,她知道這不是夢。
既然老天爺讓她回到了過去,她不想再如前世一般那么窩囊地走一遭,她想要登至高處,她想要讓眾人屈膝仰望她……
她打定了主意后,就發現自己沒錢,沒錢不管做什么都不行。
楚家家規嚴,楚青語也沒辦法弄到太多的錢,要是重生的時候再早些,她還有機會攢錢,但是她重生的太晚了,來不及了,她不能讓楚青辭有機會在四月的凝露會上見到封炎。
所以,她想到了章家的那件事。
在前世,也是有消息傳來說,章老爺的船翻了,貨物全沒了。
之后,章家的債主紛紛找上門來,章家一下子就垮了,有人把章夫人與幼子發賣還債,前世章夫人被賣入慶王府為奴。
等五日后,章老爺竟然回來了,還安然無恙地帶回了貨物,發現妻兒為奴后,就登門去了慶王府想要贖回妻兒,慶王妃是通情達理之人,就讓章老爺把人給贖了回去,在京中傳為美談。
這件事她在前世只是偶然聽人說起,只當作一件軼事,并沒怎么放在心上,湊巧那日她出門時偶爾聽人提起章老爺失蹤的事,這才靈機一動,去救下了章夫人母子倆,果然一切如前世般,章老爺平安歸來,還重謝了她,而她也因此弄到了她需要的銀子。
楚青語沒想到的是,祖父居然連這個也知道了。
楚老太爺一直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楚青語的每一個表情變化,再次問道:“你說,你為什么要害你大姐姐?”
“……”楚青語微咬著下唇,心里先是涼,跟著是恨,更多的是妒。
“祖父,祖母,”楚青語仰首看著坐在羅漢床上的二老,“你們設下這個圈套就是為了大姐姐嗎?!”
楚青語眸子通紅,身子繃得如拉緊的弓弦一般。
是啊,一定是為了楚青辭。
祖父和祖母所為一向都是為了楚青辭,他們的心里永遠只有楚青辭,不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她像是著了魔似的,嘴里喃喃道:“大姐姐,我永遠也比不過大姐姐,驚才絕艷的楚青辭!”
楚老太爺看著她這副神神叨叨的樣子,目光微沉,沒有被她轉開話題,只是再次問她:“你為什么要害辭姐兒?”
楚青語狠狠地咬緊了牙關,什么也不肯說。
楚老太爺又道:“來人,家法處置。”
楚青語面色一變,嚇得身子微顫了一下,喊道:“我……我是二皇子妃,祖父您不能對我用家法!”
屋子里的其他四個楚家人全都毫不動容。
候在外面的嚴嬤嬤立刻就捧著厚厚的家法板子進來了。
嚴嬤嬤看著楚青語的面色也有些復雜,她是國公府的家生奴,服侍了老太爺幾十年,也是看著家中的這些公子姑娘們長大的,把他們既視為主子,也當做晚輩愛護,看著楚青語走上外歪路,變成如今這副樣子,她也覺得心痛。
嚴嬤嬤走到了跪在地上的楚青語身后,高高地舉起了手里的家法板子,往下一揮。
板子揮下時帶起一陣凌厲的冷風,那種聲音兩人不寒而栗,震得一旁的翠生與王牙婆都打了個寒戰。
“啪!”
家法板子重重地打在了在楚青語的背上,她痛得渾身一顫,臉色更白了,咬咬牙,又努力地跪直了。
一個短暫的停頓后,緊接著又是第二板子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背上,她的嬌軀又晃了晃,衣襟也凌亂了起來。
楚青語咬牙著牙,一聲不發。
“啪啪啪!”
家法板子連接不斷地打在楚青語背上,一下接著一下,每一下都打得結結實實。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周圍只剩下板子打在皮肉上的聲音。
楚二夫人緊緊地攥著手里的帕子,幾乎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但還是強迫自己看下去。
她是一個母親,女兒再錯,仍然是從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血肉,她心疼她,愛憐她;而她又是宣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她不能看著女兒一錯再錯,禍及滿門。
殺姊殺祖,這已經不是可以姑息的錯……
女兒錯得太離譜了……
楚青語的櫻唇被咬破,溢出鮮紅的血珠,纖細的身子簌簌顫抖著。
每一記板子都讓她的身子如同被雷劈中似的,劇烈顫抖一下。
她看著柔弱可憐,狼狽不堪,可是嚴嬤嬤的板子一點也沒有因此而變輕,每一下都還是打得扎扎實實。
“啪啪……”
楚青語終于熬不住了,身子被打得伏在了冰冷的石磚地上,櫻唇里逸出難耐的痛呼聲。
板子毫不猶豫地繼續往下打。
楚青語凄厲地慘叫著,只覺得痛得快要魂飛魄散。
她上輩子受過最痛苦的罪也不過是生產之痛,人都說,生孩子如同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她現在才知道當身體的內臟都快要被打出來時的疼痛遠不止此……
痛不欲生。
楚青語含著淚光的眸子看向了前方的母親,想母親為她求情,然而母親移開了目光。
她又看向了父親,父親微微抬臂,似乎只恨不得再往她臉上打一巴掌……
是啊,還有誰會再為她說話呢!
她已經眾叛親離了!
她的意識漸漸有些模糊,仿佛又回到了重生的那一刻,那一日,她連發了三日高燒,渾渾噩噩。
“封炎……”
楚青語喃喃地念著封炎的名字,模糊的視野中,仿佛看到了前世那個可望而不可即的身影。
那俊美倨傲的青年總是穿著一襲玄色袍子,神情冷峻慵懶,目光凌厲而又不時透著一絲沉郁,微笑時,嘲諷時,俯視時,策馬時……帶著幾分睥睨天下的恣意與不羈。
楚青語的聲音低若蚊吟,幾乎聽不清。
但是在場的眾人全部都聽到了。
嚴嬤嬤看了一眼楚太夫人的臉色,楚太夫人慢慢地捻動起手里的佛珠,嚴嬤嬤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停下了手里的家法板子。
“封……炎……”楚青語神情恍惚地又念了一遍。
楚太夫人心念一動,想起了一件事。
“那樁親事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嫁的人是封炎……”
“祖母,除了封炎,孫女誰也不嫁。求求您,就成全了孫女吧!”
當初楚青語那不甘心的聲音清晰地回響在她耳邊。
楚太夫人眸色微沉,試探道:“你殺辭姐兒是為了封炎?”她的聲音微微嘶啞。
楚青語殺了辭姐兒,還要殺她的祖父都是為了封炎?!
聽楚太夫人提起楚青辭,就像是在楚青語心中澆下一桶熱油般,心火直沖腦門,眼神變得癲狂起來,嘶吼道:
“都是她不好!”
“她明明就快要死了,還要纏著封炎!”
隨著這聲聲怒斥,楚青語的形容瘋狂,猙獰若鬼怪。
趴在地上的楚青語努力地稍稍撐起了些許身子,吃力地抬眼看向了楚老太爺和楚太夫人,咬牙啟齒地說道:“……還有你們,你們明明知道封炎的‘身份’,為什么不肯成全我?!”
楚青語的眸子里迸射出仇恨的光芒,聲音嘶啞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