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庭筠從石桌下方悄悄地拉了拉丹桂的袖子,兩人交換了一個彼此意會的眼神,打算見機行事。
周圍的不少其他姑娘也都是目光灼灼地看著亭子的方向,一個個都瞪大眼睛,豎起耳朵,有的人連投壺、射覆也顧不上玩了,都等著看好戲。
園子里的氣氛變得有些古怪,看似熱鬧,其實暗潮洶涌。
等九華走近了,丹桂才注意到她唇角噙著一抹淺笑,看來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九華果然是來找端木緋的,她甚至沒有與丹桂寒暄,直接對端木緋說道:“端木四姑娘。”
“我是來道謝的。”
然而,九華接下來的第二句卻是驚得丹桂與藍庭筠差點沒把下巴掉下來。
丹桂與藍庭筠不由面面相覷,難掩驚訝之色。
九華不是一向不喜端木緋嗎?!
周圍的一些姑娘們也聽到了九華的道謝,也是面露訝色,差點沒以為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
想比周圍其他人的震驚,端木緋和端木紜姐妹倆顯得從容而淡定,都猜到了九華是為了那封羅其昉的信。
前幾天端木緋收到了那封懷州來信后,就派人把羅其昉的信送去給了九華。
端木緋嫣然一笑,客氣地說道:“舉手之勞。”她沒有特別親熱,又不算過分冷淡,只是簡單的寒暄。
九華并不在意端木緋到底是何態度,又道:“過兩天,我就啟程去懷州。”
說著,她的櫻唇不可抑制地翹了起來,一雙瞳孔閃閃發亮,形容間掩不住的愉悅。
九華的心思早就飄到了數千里外的羅其昉身上。
當年羅其昉離京去南境的時候,并沒有和她多說什么,但是她相信,羅其昉是在為了他們的未來努力奔前程,所以,她一直在京城等著他。
哪怕這兩年他幾乎沒有書信,她也深信他,等著他……終于,她等到了柳暗花明的這一刻!
她就知道她的儀賓光風霽月,說一不二;她就知道她的真心沒有錯付人!
想著,九華的的神情更柔和了,柔情脈脈。
端木緋和端木紜也明白了,那封信想來就是羅其昉讓九華去懷州的信。
端木緋一邊與端木紜交換了一個眼神,一邊順口提醒了九華一句:“出門在外,縣主記得帶足護衛的人手。”
從京城這一路南下,足足數千里之遙,晉州至今匪亂未平,還有南境初定,恐怕尚有一些原南懷殘軍還在南境幾州流竄。
九華怔了怔,有些意外地看著端木緋,面色一正,道:“多謝提醒。”
九華并非來與端木緋套近乎,她只是想找個人說說罷了,既然話都說了,也就沒再留,獨自去了不遠處的花廳坐著。
她沒找其他人寒暄,也沒人與她說話,她就像是與這里的其他人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似的。
九華前腳剛走開,后腳一個管事嬤嬤就來了,表示快要開戲了,請眾人去戲樓聽戲。
楚青詩等楚家姑娘們笑吟吟地招呼其他姑娘道:
“各位姑娘請跟我們來,這邊走。”
“今日祖母請了九思班來府中唱戲,大家想聽什么戲,待會兒盡管點。”
原本分散各處的姑娘們都是起身,紛紛聚攏過來,然后朝著花園的東南方走去。
“那我們今天可有眼福和耳福了。”一個粉衣姑娘笑吟吟地說道。
另一個翠衣姑娘笑著附和了一句:“早就聽說宣國公府的戲樓是一絕,今日我可要看個仔細了。”
“是啊是啊,家里的姐妹們怕是要羨慕死我了。”
這些對話也飄入了端木緋耳中,端木緋微微勾唇,眸子晶亮,帶著幾分引以為豪。
楚家的戲樓確實是一絕,在京中若是自稱第二,別人就不敢自稱第一。
祖父楚老太爺對于看戲只是平平,但是曾祖父卻是個戲癡,這戲樓就是曾祖父所建,據說連戲樓的圖紙都是他親手所繪,還特意從江南請了最好的工匠來修的戲樓。
她的母親喜歡看戲,她還清晰地記得小時候逢年過節時,母親就會請戲班子來府中唱戲……
端木緋眸光微閃。
這個園子她從小到大不知道來過多少次,熟悉得連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
此刻行走其中,讓她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心神微微恍惚,一時間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誰。
“蓁蓁!”
端木紜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端木緋眨了眨眼,隨著這一聲喚,心神歸位,轉頭看向端木紜。
端木紜笑吟吟地指著前方的戲樓,驚嘆道:“你看那戲樓,設計時,委實費了一番巧思。”
宣國公府的戲樓憑湖而建,此刻是五月初,湖水瀲滟,荷葉田田,含苞待放的粉色花苞點綴其中。
戲樓呈工字結構,其實由前后兩座戲樓以中間的穿堂連接而成。方形的戲臺建在中間,臺基用磚石砌成,周圍有木頭欄桿,戲臺上還有一個設天井的小閣樓,安裝了一些井架轆轤等設備,用來演出神仙劇。
眾人都是贊不絕口,說著“大開眼界”、“數一數二”、“確實名不虛傳”之類的客套話。
女賓們被引入了南邊的戲樓,男賓們則去了北邊的戲樓,戲樓的二樓早就擺好了桌椅供客人憑欄看戲。
眾人紛紛落座,下方戲臺的方向很快響起了一陣慢悠悠的樂聲,一個個妝容濃重的戲子粉墨登場,在高高的戲臺上,咿咿呀呀地開始唱戲。
管事嬤嬤拿著戲折子走了過來,先拿去給楚太夫人和安平點戲。
像今日這種壽宴,戲本子里寫的都是些歡喜有趣的戲目,也就是為了活絡氣氛,大家一起看戲熱鬧熱鬧。
戲折子是按照身份高低傳遞的,先是在那些王妃、誥命夫人、侯夫人、伯夫人等等手中傳遞,在場的姑娘們一時半會兒根本就輪不上,要么看戲,要么喝茶,要么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戲臺上正在唱《五女拜壽》的第三折,這出戲端木緋幾乎是倒背如流,也就沒怎么聽,湊過去與章嵐繼續說之前的話題。
“章五姑娘,你剛才不是說小八可愛嗎?干脆養一只八哥怎么樣?還可以教它說話。”
章嵐慢慢地眨了眨眼,不太確定地回想著:她方才有說過小八可愛嗎?!她記得她說的好像是……
端木緋還在接著道:“你要是喜歡會說話的鳥,也不一定養八哥,養鸚鵡也不錯。”
聽到她們在聊鸚鵡,丹桂饒有興致地湊了過來,問道:“緋兒,你要養鸚鵡嗎?”
端木緋搖了搖頭,道:“是章五姑娘要養鳥,她還沒決定養什么呢。”
“……”章嵐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
“阿嵐,養鸚鵡吧!”丹桂樂了,把頭又往章嵐的方向湊近了一些,目露異彩地幫著敲邊鼓,“我養了三只鸚鵡,每只都很聰明的,阿嵐,你要是養了鸚鵡,我們的鸚鵡還可以一起玩。你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問我!”她拍拍胸脯道。
丹桂的手肘一不小心撞到了章嵐的手肘,撞得章嵐手里的茶杯微微一晃,茶杯中的花茶登時就從杯沿中灑了出來,淡紅色的花茶水灑在了她丁香色的馬面裙上,留下一灘觸目驚心的茶漬。
見狀,章嵐的大丫鬟緊張地低呼了一聲,丹桂歉然地看著章嵐,道:“阿嵐,都怪我……”
“無妨。小事而已。”章嵐打斷了丹桂,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神色間還是那般從容,淺笑盈盈。
宴會中難免有些不可預估的意外,每個出門赴宴的姑娘都會多帶一身新衣,這里是章嵐的外祖家,就是她忘了帶新衣,找楚家的表姐妹借一身也方便。
端木緋接口道:“章五姑娘,我陪你去更衣吧。”
丹桂也是連忙起身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藍庭筠對《五女拜壽》沒興趣,正閑著無聊,也跟著湊熱鬧,四個姑娘家魚貫地沿著樓梯下了樓。
出了戲樓后,大丫鬟立刻給章嵐披上了一件海棠紅的披風,恰好擋住了裙子上的茶水漬。
姑娘們簇擁著章嵐往國公府的西北方走去。
楚家是章嵐的外祖家,自章若澈去晉州后,章嵐也時常隨楚氏來府里小住,她在楚家是有一處院子的,名叫荷月苑。
章嵐的大丫鬟早就讓小丫鬟來荷月苑傳訊,當端木緋、章嵐一行人抵達時,丫鬟們已經備好了三套衣裳供主子挑選。
章嵐本想挑一身與她現在穿的這身差不多的顏色的衣裳,卻被藍庭筠攔下了:“阿嵐,我看這一身不錯。”
藍庭筠抬手指向最右邊的一套粉色衣裙。
藍庭筠的眼光確實不錯,這套粉色衣裙上繡著一簇簇金色花蕊的紅色芙蓉花,顏色與圖案鮮嫩嬌艷。
章嵐皺了皺眉,想說這身衣裳太孩子氣了,她都及笄了。
話還沒出口,就聽丹桂撫掌附和道:“這身衣裳與緋兒這身很像呢,阿嵐你穿上肯定好看!”
端木緋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藍大姑娘,你的眼光真好!”小表妹穿這身肯定可愛極了,就像一朵半待半放的粉荷般。
“……”章嵐原本要說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對著丫鬟們指了指那身衣裳,“那就這身吧。”
丫鬟們擁著章嵐去屏風后更衣,端木緋、丹桂和藍庭筠三人就坐在窗邊閑聊。
端木緋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目光望著窗外庭院。
荷月苑還是與以前一般。
她還記得小時候章嵐隨姑母楚氏來京的時候住的也是這個院子,這個院子是姑母未出嫁時的院子,祖母一直給姑母留著。
荷月苑與她以前在國公府的院子很近,只有不到一盞茶的路程……
丹桂發現端木緋的神色有些不對,想問一句,這時,換好衣裳的章嵐從屏風后走了出來,一下子吸引了端木緋三人的注意力。
如藍庭筠所言,這身衣裳十分適合章嵐,讓她原本溫婉的氣質中多了一抹嬌俏。
丹桂來回看了看章嵐與端木緋,噗嗤地笑了,“緋兒,阿嵐,你們看著就像是姐妹似的。”
“是挺像!”
后方傳來了楚氏笑吟吟的聲音。
楚氏身姿優雅地走了進來,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女兒。
她的女兒她當然清楚,這丫頭每天都想著端莊,想著溫婉,怎么都不肯穿些粉嫩的顏色,今天也是難得了。
“嵐姐兒,你也梳個和端木四姑娘一樣的發式吧,肯定更像!”楚氏興致勃勃地指揮著丫鬟道。
章嵐根本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就半推半就地坐到了梳妝臺前,讓兩個丫鬟給她重新梳了雙平髻。
遷就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等章嵐從荷月苑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煥然一新,渾身上下都是粉粉嫩嫩,頭上的珠花、腰側的荷包都與端木緋十分相似,乍一眼看,還真是像一對可愛的姐妹花。
藍庭筠越看兩人越有趣,提議道:“干脆我們四人各做一套一式的衣裳,下次穿去女學上課好不好?一定很有趣!”
“國子監不是有統一的青衿為監生服,要是女學的同窗們也都能做一身一式一樣的青衿,那不是更有趣?”丹桂隨口道。
章嵐眼睛一亮,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琢磨起要不要去和戚先生提一提。
話語間,她們又來到了戲樓外。
《五女拜壽》早已經唱完了,現在戲臺上正在唱《大鬧天宮》,鑼鼓喧天,氣氛比之前還要熱鬧。
端木緋正要進戲樓,就見子月從另一個方向朝她走來,屈膝福了福,恭敬地笑道:“端木四姑娘,殿下請您過去說話。”
端木緋抬眼朝子月來的方向望去,就見安平和楚太夫人就坐在湖邊的一個亭子里,兩人都對著她露出慈愛的笑容,端木緋也是燦然一笑,跟著子月過去了。
楚氏、章嵐、丹桂幾人則進了戲樓。
《大鬧天宮》這時唱到了高潮,齊天大圣孫悟空大鬧蟠桃宴,痛飲仙酒,醉醺醺地把宴會上的東西摔得亂七八糟,還偷吃了太上老君給玉帝煉的金丹,逗得兩邊戲樓中的男女賓客們捧腹大笑,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眾人看得津津有味,章嵐卻是皺了皺眉。
太鬧了!
章嵐揉了揉眉心,道:“我去湖邊吹會兒風。”
楚氏失笑,回了夫人們的坐席,丹桂和藍庭筠也手挽著手返回她們的座位,看戲去了。
丹桂一邊坐下,一邊招來了一個楚家的丫鬟,問道:“你去問問下一場演什么?”
那丫鬟立刻就答道:“還是《大鬧天宮》,幾位夫人把這出戲點全了。”
兩個姑娘滿意了,美滋滋地看起戲來,誰也沒注意到與她們隔著兩桌的謝向菱正望著她們的方向皺了皺眉。
謝向菱心不在焉地飲了口茶,差點被茶水燙了口,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眸色陰沉。
奇怪?
她之前明明看到端木緋和丹桂、藍庭筠一起離開戲樓的,怎么沒一起回來?
謝向菱將目光緩緩右移,朝方才丹桂和藍庭筠走來的方向望去,掃視了半圈后,目光一凝,落在了臨湖而立的一道粉色倩影上。
謝向菱的目光黏著在那道嬌小纖細的背影上,唇角慢慢地勾出一個冰冷的弧度,起身朝對方走了過去。
謝向菱的眼神越來越陰鷙。
她知道慕祐景打的主意,他不就是想要休了她或者讓她“暴斃”好騰出三皇子妃的位子,讓給端木緋嗎?!
既然他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端木緋,那么她就助他一臂之力,成全他好了!
謝向菱瞇了瞇眼,眼神冷得幾乎要結冰。
此時此刻,戲臺上又迎來了一波高潮,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戲臺上的戲子身上,根本沒人注意謝向菱。
謝向菱一步步地逼近……
在兩人之間相距不過兩丈時,謝向菱忽然加快了腳步,雙手猛地向對方的背上一推……
那倚靠著欄桿賞湖的少女低呼了一聲,就失去平衡,身子翻過扶欄朝下面的湖面掉了下去。
謝向菱的眼神依舊冰冷,唇角揚起,笑得更愉悅了。
以她對慕祐景的了解,只要端木緋落水,慕祐景一定會利用這個機會來英雄救美。
慕祐景想娶端木緋就娶好了,但是自己才是三皇子妃,端木緋只能是妾,是側妃,她只能在自己面前屈膝折腰,她只能恭恭敬敬地給自己敬茶,后半輩子都屈居于自己之下。
想著,謝向菱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撲通!”
下一瞬,少女的身子直直地墜入湖水中,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湖面上濺起了高高的水花,飛濺開來。
這么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戲樓兩邊的賓客們,一個個都朝落水的方向望去,兩邊戲樓都像亂成了一鍋粥。
謝向菱趁亂混入了人群中,飛快地對貼身丫鬟使了個手勢,丫鬟立刻就對著對面的戲樓大喊了起來:“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恐慌似乎會傳染般,在兩邊的戲樓間迅速地傳播開去,不少人都朝湖的方向走來,朝下方的湖面俯視下去。
荷葉田田間,一個著粉色衣裙的身影在湖水中吃力地撲騰著,少女的發髻微微凌亂,碎發凌亂地散在頰邊……
謝向菱唇角微翹,目光一直望著對面的戲樓。
或者說,是戲樓中的三皇子慕祐景。
一個青衣小內侍匆匆地把慕祐景引了過來,慕祐景眉心微蹙,快步朝對面戲樓的扶欄走去。
謝向菱的丫鬟混在一眾丫鬟婆子中,貌似焦急地指著下方落水的姑娘家道:“我看著這落水的姑娘怎么像是端木四姑娘?”
立刻就有一個楚家的丫鬟附和道:“好像是。我記得端木四姑娘今天穿的好像就是這身衣裙!”
“是啊,我記得也是。”
“看衣裳、發式,好像是端木四姑娘……”
丫鬟婆子們的議論聲隱約地隨風傳到對面的戲樓中。
端木緋落水了?!慕祐景心中暗道,眸光微閃,俯首望著下方的湖面,心潮翻涌。
慕祐景今日不請自來地造訪宣國公府當然是為了端木緋而來,端木緋自那日進宮給涵星添妝后就沒再進宮,慕祐景一直在找機會,打探到楚太夫人大壽的帖子送去了端木府后,就猜到端木緋今日十有八九會來。
果然,端木緋來了。
慕祐景吩咐了內侍一直在留心女賓席這邊的動靜,原本是計劃著趁端木緋落單,他找機會單獨和她見面,告訴她他的誠意。
端木緋只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當初這門婚事也是父皇硬賜的,端木緋對慕炎未必有什么真情。
現在慕炎正在數千里之外,現在真是他加以挑撥的大好機會,他打聽過了,南懷有個大公主素有南懷第一個美人之稱……
只要他設法在端木緋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再一步步地許以真心,許以皇后之位,端木緋會不動搖嗎?!
沒想到他還沒找到機會與端木緋說上話,端木緋竟然意外落水了。
慕祐景先是皺眉,跟著心念一動,這可是一個大好機會!
只要他下水英雄救美,在眾目睽睽下與端木緋有了“肌膚之親”,端木緋就算是不想嫁給他也不行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個機會一旦錯過,就不會再有了。他得先下手為強!
想著,慕祐景的眼眸熠熠生輝,神采煥發。
大皇子慕祐顯立刻注意到了慕祐景那古怪的神色,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他的意圖,心中暗惱:齷齪!
慕祐顯只遲疑了一瞬,在心中飛快地衡量了利弊。
他和端木緋到底是表兄妹,有道是:“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與其讓慕祐景下水相救,沖撞了表妹,還不如由自己下水,勉強可以說是權宜,不至于讓表妹的名節有礙。
慕祐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慕祐景一眼,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決定。
他右手抓住扶欄一撐,然后飛身而出,搶先一步朝下方的湖面跳了下去,敏捷的身子猶如大鵬展翅……
慕祐景當然看到了,雙目猛地瞪大,這一瞬,他心里真是殺了慕祐顯的心都有了!
慕祐景眼神陰鷙如梟,怒火猛地沖向了腦門,燒得他理智全無。
大皇兄這是要跟他爭端木緋嗎?!
也是,大皇兄雖然一直做出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似乎對皇位并不上心,可是慕祐景知道大皇兄也不過是在裝模作樣,他不過是怕引來岑隱忌憚罷了。
畢竟現在滿朝文武皆知連皇帝也奈何不了岑隱了!
天子之位近在眼前,誰又能不動心呢,大皇兄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
慕祐景恨恨地咬了咬牙,也縱身朝湖面跳下去了。
“撲通!撲通!”
又是連續兩聲落水聲,每一聲都引起一陣高高的浪花濺起,一些水花飛濺了到了二樓的戲樓。
謝向菱當然也看到了這一幕,挑了挑眉,攥緊了手里的帕子,心中復雜矛盾。
她一方面幸災樂禍,覺得慕祐景想要得償所愿恐怕沒那么容易,另一方面又怕真的讓慕祐顯占了先機,那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成全了慕祐顯,也許慕祐顯會因此娶到端木緋在奪嫡路上領先一步……
那么端木緋還會是未來的皇后,而自己還是要對著端木緋卑躬屈膝!
眼看著兩位皇子下水,周圍騷動得更厲害了,眾人七嘴八舌地喊了起來:
“大皇子殿下跳下去了!”
“三皇子殿下也下水了……快,快去找人!”
“落水的姑娘沒事吧……”
周圍越來越混亂,陸陸續續地有人朝著下方的湖岸跑去,有人去拿竹竿,有人去劃小舟,有人拿來了斗篷……
這邊連著三人下水的動靜委實有些大,連湖岸另一側亭子里的端木緋、安平和楚太夫人也注意到了。
“章五姑娘!”端木緋遠遠地望見在湖水里撲騰的粉衣少女以及朝她游去的兩位皇子,失聲叫道,下意識地從石凳上站了起來。
楚太夫人也驚了,臉色微變,趕緊吩咐俞嬤嬤道:“阿梅,你快去看看!”
俞嬤嬤也是面露焦急之色,匆匆忙忙地領命而去。
端木緋伸長脖子望著還在湖水中掙扎的章嵐,心急如焚,也想過去看看,就聽安平突然開口道:“緋兒,本宮看章五姑娘的衣裙顏色似乎與你很像。”
“……”端木緋微微睜大了眼,拎著裙裾快步走了亭子,朝章嵐落水的方向小跑了過去。
楚太夫人也聽到了安平的這句話,回頭朝安平看來,眸色幽深。
安平點了點頭,神色間多了一抹冷峻。
亭子里陷入一片寂靜。
端木緋氣喘吁吁地跑動著,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湖中的章嵐身上,形容焦急。
南邊戲樓二樓的謝向菱一直在留心湖中的動靜,一下子就看到了岸邊匆匆朝這邊趕來的端木緋,雙目幾乎瞠到了極致,難以置信地看著端木緋。
端木緋怎么會在這里?!
端木緋總不可能有分身術,既然端木緋沒有落水,那么水中這位姑娘又是誰?!
謝向菱一雙素手緊緊地握住了扶欄,低頭朝下方的湖面望去,腦子里一片混亂,似有一個聲音在嘶吼著:怎么會這樣?!她怎么會弄錯人了!
一旦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恐怕就難了!
“蓁蓁!”
端木緋疾步繞過湖邊的幾棵柳樹,就聽一個熟悉的男音在前方響起,聲音明朗和煦,猶如暖暖的春風拂過大地。
端木緋自然認得聲音的主人,難以置信地看著前方的一棵柳樹下朝自己走來的封炎。
半年不見,封炎似乎驟然從少年長成了青年。
他著一身簡單的玄色長袍,風塵仆仆,如墨染的烏黑長發隨意地用一根黑色的發繩半束在腦后,半披半散,帶著幾分疏狂,幾分不羈,幾分飛揚,就像是一頭優雅而桀驁的黑貓。
微風徐徐,柔柔地吹拂著條條柳枝,陽光透過柳枝在他臉上、袍子上留下斑駁的光影,小麥色的肌膚上似有光澤流動。
他神情專注地看著幾步外的端木緋,微微一笑,神色就柔和了下來,恍若貓兒看到了主人。
“阿炎?”端木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似乎想確定眼前的這個青年是不是她的幻覺。
封炎讀懂了端木緋的眼神,決定用行動告訴她,自己回來了。
他快步上前,正要抓住端木緋的小手,順便撒撒嬌、說點悄悄話什么的,結果,端木緋的反應比他還快了一步。
“阿炎,你跟我來!”
端木緋一把拉住封炎的右手,拉著他就往章嵐落水的方向跑去。
“……”封炎一頭霧水地眨了眨眼,腦子里有一瞬間的空白,唇角微翹。無論是為了什么,反正他拉到了蓁蓁的手就好!
唔,他今天的運氣真不錯!